想起来的越多,祁煜旸越会发现, 现在的薛清, 和过去的薛清, 几乎就是两个人。
虽然一样的不爱说话, 虽然一样的面瘫,可现在的薛清比以前多了很多人情味, 他会笑、会动容、会难过, 看他的眼神也带着些许温暖,而不是像他回忆中那样,冷冰冰的, 如同在看一个物件。
只是六年而已, 薛清就发生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祁煜旸没法知道他都经历过什么, 但他知道,薛清正在一点一点的变好、变得健康,变得适应这个世界。
就像他一样。
薛清知道六年前的绑架案, 但还是选择来到了他身边, 他们已经相处了半年多,薛清从来没找他要过什么,仅有一次的要当男主角,现在回忆起来,倒像是为了故意消除他的戒心, 只为能顺利的留在他身边。
其实他根本不在乎自己是不是男主角, 也不在乎事业如何发展, 更不在乎能赚多少钱,那么,他来到自己身边,又是为了什么呢
为了帮他缓解痛苦吗
沉默的陪伴、暗示他去看医生、甚至还帮他找到了可以快速解开催眠的薛兴凡的得意门生,种种线索凑到一起,祁煜旸就是再笨,也该明白了。
他就是想让自己恢复正常,仅此而已。
哪怕他恢复了正常,只会给他带来无限的坏处。
之前和薛清的交谈中可以得知,薛清对自己的父亲没有好感,甚至还觉得他是个人品很低劣的人,这样的印象,恐怕是薛兴凡故意留给自己儿子的。他做的太好了,以至于在他绑架了祁煜旸之后,薛清半点都没有起疑,就觉得他是为了钱,那时候的薛清人格不完善,心理不健全,对这个世界还很懵懂,他不分善恶,所以对身边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无动于衷。
可是当薛兴凡离开他以后,他自己摸索着成长,恍然间就明白了这世上还有好坏之分,他觉得催眠祁煜旸、让他一辈子都很痛苦是不对的,于是,他就回来了。
虽然薛清的心理和人格已经成长了很多,但过去的性格还是给现在的他带来了不小的影响,他仍然不在乎很多东西,包括自己的安危和人生。
很早的时候,为了保障薛清的人身安全,祁煜旸就连接了薛清的手机,可以随时对他进行定位,这一点薛清自己也知道。回到家里,没看到薛清在,一瞬间,祁煜旸血液倒流,他猛地拉开衣帽间,看到家里的两个拉杆箱都还在,而薛清的衣服也没少,他这才松了口气,然后驱车来到了薛清的定位地址。
当他发现这一片是墓园的时候,他踩了刹车。
他不敢进。
他怕亵渎到已经逝去的人。
池照以为祁煜旸是刚刚才来的,其实他已经在外面徘徊了将近半个多小时。
池照快速收起手里的东西,他直了直腰,然后站起来,装作不经意的样子微微偏过头,看到祁煜旸踯躅的身影,他还有些不解。
他望着祁煜旸,眼神里的意思很分明,就是让他过来。
这下更加可以确定了,薛清真的不知道夏兰的死不是意外。
祁煜旸慢慢走到池照身边,池照指了指墓碑“这是我妈妈。”
祁煜旸紧紧抿唇,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池照觉得现在的他有点不对劲,他看着夏兰墓碑的样子怎么形容呢,好像挺苦大仇深的。
池照沉默片刻,他本来就是过来看一眼,现在待的时间已经够长了,他双手插兜,往后走了一步,然后叫上祁煜旸“走吧,回去。”
池照走在前面,祁煜旸跟在他身后,即将绕过这条小路的时候,祁煜旸又回头看了一眼。夏兰的墓在这一条路的最角落位置,虽然荒凉,但是安静,只是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未免会让人心生悲凉与孤寂。
祁煜旸看了大约两秒,然后才把头扭回去,快走两步,跟上了池照的身影。
自从治疗开始,池照和祁煜旸就再也没有亲热过,两人虽然睡在一张床上,但彼此之间有非常分明的界限,相安无事得很。就跟结婚了好多年的夫妻一样。
最近这一阵,时不时地,池照还会去客房睡一晚,每一次他都给出了很充足的借口,但两人都心知肚明,这不过是渐渐疏远的开端。池照这么做是想测试一下祁煜旸是不是还依赖他,顺便让以后的决裂不会那么突兀;祁煜旸这么做则是因为,现在的他没法对池照说不,更没资格要求池照做这做那。
又是一个相敬如宾的晚上,池照从浴室里出来,身上还带着温暖的热气,他掀开被子躺进去,闭上眼睛就准备睡了。
系统练习中途抽空出来看了一眼,祁煜旸靠在床头,不知道正在看什么文件,表情还挺认真的,而它的宿主,已经快睡着了。
真的相敬如宾以后,它反而感觉不适应了呢。
池照入睡需要十到二十分钟,而祁煜旸手里的那份东西,他一共看了一个多小时,明明只有两页,还是电子稿,一眼扫过去就能看完,他居然看了那么长时间。
这份文件的内容,就是池照这几天正在整理的各种财产,祁煜旸盯着文件里的各种没有温度的数字,最后,把手机轻轻放到了一边。
整理财产,卖房子,看望很久都没有去看过的母亲,这些举动,太像是要为长久不会回来的远行做准备了,可是,池照没有收拾过行李,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再联系到经纪人白天告诉他的,池照侧面跟他打听了几个靠谱的基金会
祁煜旸深吸一口气,他看向安静地躺在身边的人,克制了很久,才没有伸出手,将人抱在自己的怀里。
明天,就是治疗的最后一天。
程然跟他说过,过了明天以后,所有回忆都会被想起来,曾经薛兴凡对他用过的催眠手段,都会被击溃。到了那时,他就不会再头疼,也不会再病态的依赖薛清了。
无穷无尽的悲伤突然涌上心头,其实在治疗进行到中期的时候,他的心态就已经发生了变化。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程然和薛清说的都是对的,他的确不正常,他的确是病了,已经病到模糊了人类和物品的界限。
在没有接受治疗前,他蛮横的想着,不管怎么样,薛清都不能离开他,而且他还把这种想法归结于他爱薛清,而爱是自私的,所以他出现这种想法也是正常的。
可事实是,那不正常,那只是一种病态的、罔顾他人意愿的偏执,他自私的隐瞒了真相,在这段从来都不清晰也不明朗的关系中,薛清始终都没有被他放在与自己相当的地位上,他把这种变质的占有欲标榜为爱。如果这是爱的话,那爱也太可怕了。
治疗的完成度越高,祁煜旸的大脑就越晴明,他也越能看清,究竟做出怎样的选择才是正确的。
有时候,两人的关系就是一个死结,忽视死结,那个坚硬又固执的疙瘩就会永远留在心里,不管到了什么时候,那种狠狠勒紧疼到不行的感觉都不会消退。时间从来都没法带走痛苦,它只能让人们适应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