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像在回视自己:“什么好东西?握了一整夜?”却说得是她手中物。
她手中被握热的红绳被抽走,空落落的,像丢了什么,也像突然被他窥见心事。她胡乱去抓,想要夺回来:“我也不晓得是什么,人家送的总不会是坏东西。”
他的身影在前,手臂的影子一挥。
她心骤然一缩,听得落水声。
“为何扔了它?”她眼泛酸,没来由的委屈,是喝多了两口酒,也是因为这物事的珍贵。这恐怕是她此生唯一能收到的、关于两人姻缘的祈愿。
可又不能说,只好低头,掩饰低落。
直到手被拉起,那红绳被塞回来。
他扔去水里的不过是鱼骨头。
“你若喜欢——”他漫不经心地哄着,没把话说完。
沈策的妹妹若喜欢什么,照这样子,玉雕金铸,摆上一架子都不是难事。
“不要,”她忙摇头,“弄一屋子落花生像什么。”
那还真是没法见人了。
他笑,是醉了,笑得如此畅快。
时隔两日,他将她平安送回临海郡。
他要走时,她一路跟着,送着,到沈宅的大门前。白日里,两人四目相对了片刻,眼见她眼圈红红,哽咽着的说不出话。
沈家大门内外,她怔忡半晌,也说不出一句告别的话,临别的酸楚如潮涌来,到他迈出门槛,翻身上马,她终于追上去,脱口叫他:“沈策!”
艳阳下,他于马上回头,和她良久对望着。
于战马上的男人曾踏过多少尸山骨海,一贯自嘲在阎王殿的男人被那一双乌瞳望着,许久无法启口,最后也不过是:“天要黑了,快进去。”
他挥鞭,策马而去。
身后,出现了一队精锐骑兵,是这几日跟随他从军营到洛迦山,又到临海郡的骑兵,一直受命在暗中跟随,从未敢露面打扰两兄妹的独处。
半月后,姨母回沈宅,召她入宫。
她记着哥哥的嘱咐,以病推脱,姨母不以为意,笑说她是被哥哥惯坏了,圣旨岂是能称病不接的。姨母责难数句后,不再多言,她以为此事已过去。
未料姨母竟早做了安排,趁她不备,绑缚于木箱内,带离沈宅。姨母是沈家的人,纵使有沈策的叮嘱,谁也不会料到这一箱“加持香”会是郡王的胞妹。
待到临海郡外,王军接应,再无追回沈昭昭的可能。
她被关在东宫偏殿。
姨母声泪俱下,劝她让沈策交出兵权。如今皇帝已决定对沈策下手,姨母和表哥必须站在皇室这一方,才能保命。
姨母料算到了,她于沈策的重要。
可姨母没料算到,沈策的妹妹,怎会受人要挟。
……
殿外的雨更大了。
她五内俱焚,浑身恍若火烧。
手指还在固执地想要找地板上的裂痕,以为这里是临海郡的沈宅,早忘了这是宫里。她柔柔地又问了句:“哥哥到……洛迦山了吗?”
身边的那个不相识的小宫女终于哭了:“姑娘,从柴桑到这里,是不会经过洛迦山的。姑娘你记错了。”
她极慢地眨了下眼,泪水从眼旁流淌而下。
好像上一刻还是意识清醒的,自此,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唯一的念想也被掐灭了。
其后两日,她只记得洛迦山,气息有进无出。
心头挂念的仅有渡江一战,哥哥是否平安。
弥留之际,殿门似被推开,木头碰撞墙壁。
她好像闻到了熟悉的香灰味,有水,混着手的温度,落到她的脸上。
那不是水,全是血,小宫女早就吓得瘫倒在地,持剑走入的人浑身浴血,手上全是血。他从知道她被召入宫,就不舍昼夜地往回赶,从在数百里外听说姨母去了沈宅就知道会出大事,一定会出事:“昭昭。”
她努力吸着气,眼泪往下冲,冲掉了脸上的血。
“哥……”
她睁着一双眼睛,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努力想看清他,都是一个轮廓,一个影子。手指在他的掌心里滑动着,划不出一个完整的字。
沈昭昭的手在往下滑,又被他抓住,两只手都合在掌心,紧紧握住。
往日脉脉盈盈的眼眸里没了光,全散了。
“去找红布……”他声音嘶哑,在咬着每个字,喉咙里混着血。
身后浴血的将士皆不懂这背后含义,立于殿内,全是无措。
“去找红布!去!”
他知道她要什么,从头至尾都知道。沈策其人,狡诈多谋、能征惯战,能识破敌军的阵法诡计,又如何看不破自己妹妹的心思……
往日他被困于心,受缚于己。而今,他终看破。
谋逆可为,娶昭昭有何不可?
你我自幼孤苦,彼此便是倚靠。
你要我,为何我不能给。
后记
沈策,字牧也。名门之后,姿貌过人。
少时多难,与其妹寄人篱下。凭战功进爵为王,善以战养战,性暴戾多疑,狡诈多谋。后招皇室忌惮,囚禁其妹昭昭,妄以亲眷制之。
沈策兵临都城,其妹吞香而亡。策震怒,焚烧宫室,弑杀天子,海内震动。
更有传闻,宫破之日,沈策一人一马,怀抱一红衣女子离宫。后再无踪迹,江水两岸一时无主,南境大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