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了冬天里,白天是越来越短了。农家人向来秉持着日出而耕,日落而息的原则。除了农忙的时节外,一天只吃两顿饭。如今天短了,早饭就做得晚一点。这日子啊,还不是十分的难熬。
自从那师婆子来了后,金婆子当天就能下床了。想想师婆子背走的粮食,金婆子就没办法继续安然的窝在床榻上。农家的人,谁没有挨饿的时候?由不得你不去做个锱铢必较的人。每一粒谷子麦子啊,都是珍贵的。
金婆子去灶房看了下,朝食马上就要做好了。不过是一锅的番麦碴子番薯干混合煮的粥,连带着一筐黑饼子。这黑饼子啊,是混合的高粱面、番薯干面、番麦碴子烙成的。高粱、番薯这些玩意儿啊,耐旱、不拘地。不论是田间地头还是河堤坝上都能种,就成了农家人的主粮了。
至于小麦粉,那可是件金贵的“小祖宗”。田家村主要种的就是冬小麦,可是耐不住这个“小祖宗”产量低,又是朝廷重点收税的对象。每年夏税的时候啊,一车一车的小麦都被拉到了城里去。留给的农家人的呢?一人也均不上几斤。不知道这天家每年收那么多小麦做什么,他当真就有那么样的大肚子?
这些,跟田家村的农人们没有多大的关联。纵使他们不知道当今的天家是哪一个,也不妨碍他们祖祖辈辈的生活在这个土地上。他们在这片土地上繁衍生息,一代接一代。
大儿媳把朝食端到了堂屋里。二儿媳帮着放下碗筷,也就跟着大儿媳回到灶房了。
金婆子这时候开始拿起勺子分起了粥。田老汉自然分了一碗最稠的,两个儿子要给盛的满一点。自己跟五个孙子呢?就只能落了半碗稀得粥。
趁着家里的男人还没进到堂屋来,金婆子赶紧给柱子的碗底盛了勺稠的,上面加了半勺子清汤。诺,表面看起来是一点差别也没有。
家里的男人全都到齐了,碗里的粥还在冒热气。老头子坐在最上面,孙子儿子挨着个儿往下坐。每人端起来自己碗里的粥,顺手又拿了一张黑饼子。桌子中间摆着一大盆子大酱煮的萝卜菜。
人常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金婆子的几个孙子都算是半大小子的时候。正在发育的年龄,几乎无时无刻不感觉饥饿,四个“小子”吃起饭来,简直就像一阵风。一块饼子吃完了,赶紧就拿起第二块。吃完一块儿酱煮萝卜菜,就赶紧夹起第二块。风卷残云,一筐的饼子跟那桌子上一盆子的菜很快就没了踪影了。
而这时,柱子才刚刚吃完第一块黑饼子。自从病了后,柱子反应慢不说,连筷子都不能拿的好。别人夹起来三块菜,他才只能夹起一块来。就是这一块儿,他开始的时候还夹不稳。
老二起初几天还会心疼的照看着他。可是照看着他,老二自己就要挨饿了。小孩挨饿受不了。大人天天挨饿也难受啊。没几天,许是看的习惯了吧,也就不怎么照顾着他了。人啊,无论什么事,最怕的就是“习惯”两个字。
一边是颤颤巍巍的小孙子,一边是四个如狼似虎的大孙子。坐在上面的金婆子,忽然心里就来了一股子无名的火气。“啪”一把摔下了手中的筷子,然后说:“饿死鬼投胎一样,看你们都像是什么的样子。”说完把饭碗一推,就进了里屋趴在床上“呜呜”的哭起来。
堂屋里,徒留下了几个面面相觑的男人们。儿子孙子全都红了脸,除了傻傻呆呆的柱子外。
大儿子红着脸,也“啪”的一声摔下了手中的筷子。看着三个儿子就骂道:“抢什么抢。慢点吃饭不能够?”
田老二,连着几个大孙子,全都低着头,羞愧的红起了脸,一句话都不敢说。恩,除了呆呆傻傻的小柱子。
最上面,正端着饭碗的田老汉,瞪了一眼田老大。然后挤出一个笑脸慢慢的说:“都继续吃饭吧。”
田家的大儿子也跟着低下了头。一家人红着脸,安安静静的喝着碗里的粥。
本来只是一件平常的小事,却让金婆子久久压抑的心情一下子给爆发了。以前是尽量一碗水端平,如今是暗中关照着小孙子。
这些天,金婆子看着小柱子。看着他颤颤巍巍的走路,看着他颤颤巍巍的吃饭。一颗心啊,简直就快破碎了。可表面上,还要做出一个公平的模样。
小柱子,仿佛只有自己一个人在坚持。心中觉得充满着孤独感。用想到了家里的田老汉,他,怎么能够就那么狠心呢?那也是他的亲孙子啊。这股子孤独感,就变成了一股子委屈的感觉。金婆子越发的在床上哭的没完没了起来了。
吃晚饭后,田老汉拿着烟袋锅子走进了里屋里。金婆子趴在床上,压根没发现。就这屋里的火盆,点上了一锅子的烟草。田老汉坐在椅子上吞云吐雾了起来。
哭的累了,也就停下了。回想自己发火哭泣的原因,忽然觉得非常没必要。金婆子拿出手帕擦了擦眼泪,这时才发现田老汉就坐在屋里的椅子上看着她。那刚刚熄灭的心火啊,一瞬间就又熊熊燃烧了起来。
“你在这里做什么?没见过老太婆哭泣吗?”金婆子直接把擦过鼻涕眼泪的手帕一把扔过去。
“一把年纪了,都做了奶奶的人。还学人家小媳妇在哭泣?”田老汉接过手帕,放在了一边。
“我一个老婆子,没皮没脸的。就是一个不知羞的人。”看着这个老头就来气,金婆子嘴里恨恨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