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立刻安静下来,不再挣扎,出租车加快速度,沿着山路开去。
白盼摸索着手指,像是在回忆:“三十年前鬼门大开,只收走了没有意识飘荡的亡灵,但更多有执念的魂魄,往往变成了恶鬼。”
司机把出租车停在人流量密集的市区里,那里应该就是他家附近,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他的记忆早已混沌不清。
每天一个轮回,每天都是三十年前海啸的那晚,每天都想着赶在零点之前给女儿过生日。
白天,司机开着破旧不堪的出租车想要回家,到了傍晚,又被束缚着回到冥城,他苦不堪言,坚持了三十年,执念久久不散,最终成为恶鬼。
小盐巴问:“他死在了冥城?”
白盼把头靠在车窗上:“我们上车的地方离冥城两百公里,开得快的话,两个小时就能抵达,那天,他大概跟今天一样,为了赚钱接了一单。”
接完这一单就该赶回去给女儿过生日了。
副驾驶上甚至摆着生日礼物。
他期盼着,心里叨念着,开快点吧,快点开回家,囡囡还在等着呢。
汹涌的海水却趟了进来,玻璃破碎,割破了他的喉咙,甚至搅碎了他的头颅。
小盐巴黯然。
“没什么好伤心的,这种事例冥城有很多。”白盼安慰道:“它只是其中一个罢了。”
山路开了将近一个半小时,拨开层层云雾,终于看到冥城的一角,曾经热闹非凡的城市如今已成为大片的废墟,上空悬浮着一簇簇青色火焰,在无人的空城中,显得格外幽森骇人。
白盼说,这些都是鬼火,它们摇摇曳曳,其实是给恶鬼们照亮回家的路。
离冥城越近,山路越是难走,仿佛天然形成一道屏障,把自己封闭起来,不愿外人靠近。
“到了。”司机用毛骨悚然的语气说道。
白盼和小盐巴下车。
司机僵硬地转动脑袋,木然的眼神燃起希望,骨瘦如柴的手紧紧抓住白盼:“我要看囡囡……让我看一眼囡囡吧……”
白盼伸出手指,罩在它的头盖骨上,闭着眼道:“去吧,见到女儿,便安心下地府转世投胎吧。”
司机周身的黑雾一消而散,魂魄变得透明,连同着出租车,一起在原地消失了。
白盼真厉害呀。
小盐巴羡慕又崇拜,暗暗下定决心,嗯,看来还有很多需要学习的地方,现在只会画简单的符纸,以后说不定熟练了,也能超度恶鬼呢。
冥城果然如白盼所说,像是一个巨大的废弃工厂,阴气森森,随处可见残缺破财的高楼,沾着一根根蜘蛛网,一阵风佛过,灰尘扑鼻而来。
小盐巴借着手机光,对着周围扫去,地面不是碎石就是砖瓦,随便一踩,竟碰到一块人的肋骨,再往前看,骷髅头,手臂,身体,部分被压在了碎石下方,部分露出一角,应该也是曾经挣扎着求助过。
“啊,有光。”有声音突然在耳畔响起。
瞬间,整个冥城仿佛复活了般,有看不见的臊动无形地互相传播开来。
白盼笑道:“你用手机照明,整个冥城的鬼怪都知道我们来了。”
“是……是吗……”小盐巴虽不懂为什么不能让鬼怪发觉他们,但直觉白盼不喜欢太引人注目,便轻轻一按,关了手电筒。
“是白盼。”
“白盼来了。”
“他旁边的是谁?”
“还能有谁?当然是薛衍大人了!”
“天啊,他年纪大了,萎缩了吗……”
废墟中不见人影,却能清晰地听出窸窸窣窣议论声,说道“薛衍”,它们受到惊吓般滚成一团,瑟瑟发抖。
待小盐巴的眼睛适应了黑暗,才感觉到各个废墟的深处,实际上有一双双黑色的眼睛正一眨不眨眼观察着他。
白盼径直往前走,进入一栋六层楼的筒子楼,上面三层已经塌陷,石砖青苔交替着,秋蚊子嗡嗡在耳边叫换,恼得心烦意乱。
脚踩在楼梯上,有隐隐的松动,随时会掉下去的感觉。
第三层楼只有一间是完好无损的,白盼拉动门把,应该没上锁,“咯吱”一声便打开了。
房间干净而简陋,只有一张桌子一把椅子,按照周围的装潢,房型应该是一室一厅,百发婆娑的老者拄着拐杖从卧室里走出。
小盐巴无法分辨出他的年龄,脸庞的皱纹很深,两只眼睛深深凹陷下去,嘴唇抿着,上面刻着一道道裂缝,预示着时光的老去。
老者看了一眼白盼,又看了一眼小盐巴,露出怀念的神色,沙哑的声音多少带了些自嘲的意思:“多少年了,一点都没变啊。”
他们没变,自己却快要入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