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几乎没有时间来陪伴对方。
哪怕在确认过彼此的心意之后,也不会如那些平常的爱侣一样有空去散步约会,牵着彼此的手喁喁低语。
这个世界战火纷飞,他们的身上都肩负了太多的责任和使命。
这一路负重前行而来,哪怕此刻能短暂休憩一会儿,也只是刚刚离开了。
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
“不管怎么说,现在列奥纳多先生,不,是列奥纳多将军,”她看向他道“也是更耀眼和可靠的存在了我相信你。”
“但不管怎么样,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领地和那些公国即使没有打下来,后续也还会有无数次机会。”那双淡蓝色的眸子带着些警告的意味“将军,回来的时候请务必四肢五官什么都不要少,法比奥可不会给你安上一个木头鼻子。”
列奥纳多低笑一声,眼睛看着地面。
他沉默了很久,才小声开了口“我先前想过,该送你一些什么作为聘礼才好。”
她怔了一下,脸颊也泛起了薄红。
“你会是这个世界上最美的新娘但在求婚之前,也总该准备足够好的礼物才可以。”他有些窘迫的抬头看向她,依旧像个忐忑求爱的少年“金银绸缎都不足够。”
他想把这一整条珍珠项链一般的海岸线都打下来,当做婚戒日时最好的礼物。
海蒂抬手捂着脸,半晌才喃喃道“你想要”
不她还没有准备好
“等我回来,我就会这么做。”列奥纳多凑过去亲了一下她的脸颊,笑的有些狡黠“不过我们早就有婚约了,不是吗”
她哑然失笑,随口道“这句台词在电影里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他显然没有听太懂,茫然道“什么”
“没什么,”海蒂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会在这等着你的好消息,将军大人。”
至于婚礼什么的也许现在并不是合适的时间。
三支队伍在九月四日的清晨向北方出发,城墙的修复和战后的处理工作也开始陆续展开。
米开朗基罗已经蜕变成了一个与从前完全不一样的孩子。
他虽然仍旧颇为年轻,而且和马基雅维利年纪相仿,但两人的擅长领域相辅相成。
事实证明,这位军师给陌生人写的信措辞足够有力,而且也效果也足够令人瞩目。
尼可罗马基雅维利更擅长于对政策的调整,以及对民意的调研和引导。
海蒂给予他足够多的活动范围,让他去观察和研究这个城市的人们如何生活、如何思考。
他如同一只狡诈又敏锐的狐狸,不断地闻嗅着可以趁虚而入的弱点,让政令以最有利且最轻松的方式被人们接受。
而米开朗基罗这些年在佛罗伦萨学院里显然学到了不少东西,而且境遇也得到了颇为不错的改善
美第奇家族始终给予他丰厚的赞助,波提切利虽然这些年总是四处游历,但哪怕只是陪伴他一两个月,也能够给予深刻且有效的建议。
他在绘画、雕塑、数学、物理等多方面不断进步,还读透了达芬奇留下的上十卷手稿。
如今这两人一文一理,既能够帮忙调整城市规划与防御设施,又可以给她给予足够可靠的政策建议。
以至于热那亚的民众们在酒馆里嘀嘀咕咕,说这位女领主身侧真是养了两头年轻的野狼。
唯一可惜的是,小天使拉斐尔还在柏拉图学院里享受着童年。
据说米开朗基罗临走的时候,这小家伙委屈巴巴的想要跟着一起走,然后被波提切利又拎回去了。
“小孩子离政治远一点”
如今四个城市之间开始修筑道路,信息网也在不断建立。
海蒂把一部分工作交给了下属,让自己的脑子能够休息一段时间。
听说达芬奇他们的攻城颇为顺利,有个公国在看到不死鸟之旗的时候甚至直接举起了白旗。
费拉拉公国的伊莎贝拉写信来问候她的近况,这个年轻的姑娘似乎并不希望嫁做人妇碌碌一生,还试图来西部看看她的领地。
而法国再次提出警告和谴责,然而并没有太多力气再带着兵远征一次听说那位年轻的查理八世如今正在叛逆期,可把波旁公爵折腾了个够呛。
有时候海蒂读着信,都隐约觉得有些好笑。
她如今的这个身体还不满二十七岁,如果放在现代,做个女政客都稍显稚嫩了一点,好在阅历加起来也快近百岁了。
但英国的亨利七世只有二十九岁,法国的查理八世才刚刚二十六岁,而那个小鬼头凯撒波吉亚只有十三岁
未来要和她在欧洲博弈不休的三国元首,都是如此的年轻。
为了恢复这个城市的生机,以及建立更加频繁的联系,她花了一笔重金建立了官方的商队,以及足够有力的护航舰队。
虽然列奥纳多并不在这里,但米开朗基罗也能帮着法比奥在轮船上安置成排的火炮。
他们显然沉迷于改造巨大的船只,不断地试图扩容以及增加船只航行的稳定性。
海蒂偶尔过去巡视一圈,有时候会想些其他的事情。
她有点想喝茶。
当初自己晚上因为焦虑难以入眠的时候,列奥纳多就一度陪伴在旁边,给她读古老的马克波罗游记。
在遥远的东方,有丝绸、瓷器、茶叶,更有令人赞叹的辉煌文明。
喝茶总比一大早就喝酒要来的节制。
而船队如果能找到正确的位置,前往非洲进行商贸,也许在看报纸的时候来一杯黑咖啡都不算奢侈。
海蒂怔了一下,意识到黑奴的问题。
她不一定能阻止这种由巨大商业利益引导的惨剧。
如果英国和荷兰相继找到非洲,黑奴的贩卖也会逐渐泛滥
“领主大人”尼可罗唤了她一声,摇了摇手指道“米基还在等您的回复。”
海蒂回过神来,重复道“米基你们两现在关系已经这么好了吗”
米开朗基罗露出窘迫的表情,飞快地否定道“没有”
“你昨天找我借书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尼可罗瞥了他一眼道“虚伪的家伙。”
“尼可罗”少年恼怒道“我们一点都不熟”
海蒂揉了揉眉心,往前走了两步,去看那犹如摩天大楼般的巨大船只。
她看到船舱两侧都有规律的炮口,被海风吹起的帆布上绘制着偌大的不死鸟,九棱钻石的线条带着奇异的几何美感。
“现在有个问题是,”尼可罗伸了个懒腰慢悠悠道“怎么样才能让船只之间有快速的信号交流。”
海蒂下意识道“不是有旗语吗”
“seahore这是个法语词汇吗”尼可罗皱眉道“我最近读的书还是不够多”
“不”她冲着德乔一扬下巴,后者就心领神会的递过来纸笔。
世界上速度最快的是光,其次才是声音。
如果在白天,他们可以通过旗帜的颜色变化来传达信息,便如同摩斯电码一扬。
虽然她对无线电这种东西仍然保留着热忱与怀念,但无线电存在的前提是人们能够认识电的存储与交流这一切都要等这场战争完全结束以后再慢慢来。
而且如果真的要把电的相关概念阐明,她很难不和他谈论未来几百年后的许多事情这也是她对他的求婚保持犹豫的原因。
但愿这一切顾虑都能被顺利解决。
“白天的时候,我们可以用醒目的色彩来传达信息。”海蒂给他们展示自己画的草图“黑色,明黄色,红色”
“旗子”尼可罗露出空白的表情“我居然没有想到旗子”
“对,而且”
“旗子的颜色完全可以和指令绑定,而且我们可以撰写组合起来的不同效果”少年直接蹦了起来,接过她的草稿本开始蹲在旁边写的飞快,口中跟做弥撒似的念念有词。
似乎他完全可以自己完成所有设计了。
“我们得找波斯商人多买几具木乃伊才好。”米开朗基罗皱眉道“这是个大工程。”
海蒂想说句什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旗语和白昼夜间的不同展示方式进入飞快的设计当中,秘书们经过会议室时能瞧见各种将领和画家们吵得脸红脖子粗。
天气渐渐转凉,圣诞节也终于姗姗来迟。
热那亚庆祝节日的方式和佛罗伦萨并不太相似,但人们对花车和戏剧的热衷也同样不输任何人。
穿着戏服的民众表演着神迹与神话,还有好些外国的商人在港口进进出出。
整个城市都处在有序的繁华里,这里的冬天温暖如春,连雨都下的很少。
在1487年的初春,他们的军队终于凯旋归来了。
短短的五个月里,整支军队不仅将附近的大小公国和骑士领地全部收为己有,而且一路吸收邀请了上十支规模不同的雇佣兵团。
他们在出征的时候只有四千人左右,回来的时候却增加到了七千人。
不仅仅是菲拉和阿提斯公国相继臣服效忠,从热那亚以西一直到滨海山脉,他们真的将整条海岸线都打了下来。
火炮和燧发枪的威力足以震慑整个欧洲,天性嗜血的雇佣兵们都能为之疯狂,据说有人不惜把自己姐姐妹妹全介绍给那位褐发褐眼的将军,就为了得到一杆属于自己的长枪然后他直接被轰出了办公室。
中立的小城镇完全无力抵抗这种征服,甚至在听到动静以后就早早备好了白旗。
而负隅抵抗的其他城市显然也并没有讨到好处。
季诺家族的雇佣兵们足够冷血也足够凶狠,他们分散如好战的群狼一般,差点一口气越过山脉打向法国。
如今热那亚领主所拥有的领地,便犹如利古里亚海上的一弯弦月,总面积完全不熟当下的佛罗伦萨。
而那位女领主的威名,也开始在欧洲的各个王室之间传响。
海蒂带着群臣等候在西城门之外,看着那长龙般的军队凯旋归来。
她的将军便坐在那黑马之上,笑容温柔又灿烂。
列奥纳多如今变得更加俊朗和成熟,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沉稳而明锐的感觉。
他让马停了下来,翻身下马走到了她的面前。
全身毫发无伤,只是变消瘦了一些。
俊美的骑士单膝跪下,低头亲吻着领主的手背。
“我回来了。”他抬起头来,神情虔诚而又专注“如我允诺的一般,我给您带回来了一条足够璀璨的项链,领主大人。”
这条项链跨越了整条西部海岸,上千里的粼粼波光都是他献给她的无数珍珠。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俯身吻住了他的唇。
人群欢呼起来,口哨与喝彩声犹如瞧见了又一幕人间喜剧。
虽然领主大人还有些犹豫和忐忑,但亲友们都认为这只是出嫁前的常规焦虑。
她的嫁衣犹如金雀花一般缀满了金银丝线,大朵大朵的鸢尾花被刺绣在裙摆之上,珍珠和宝石更是自上往下排布如世间最昂贵的画。
如今还没有纯白的婚纱,但新郎为她准备了华丽又轻柔的锦缎,以及可以从城南排到城北的缤纷礼物,这足以让整个欧洲的未婚姑娘都为之眼红。
按照古老的风俗,新郎和新娘在结婚的前一天不可见面,否则就会招徕厄运。
海蒂坐在华丽的嫁衣旁边,低头用指尖触碰着那些光滑的珍珠。
她还在思考与前世有关的事情。
到底该不该和他讲清楚与前世有关的那些事情
该不该告诉他,有关自己的所有秘密
在没有陷入爱情之前,这个问题非常好做选择。
可爱上一个人,就会不由自主的想要把与自己有关的事情全部和他分享就好像是想要将彼此的灵魂相互铭刻一般。
海蒂抿了一口酒,长长的叹了口气。
虽然列奥纳多他自己在这个时代其实都算惊世骇俗的存在,可如果他听说自己是来自五百年之后的奇异存在,也许会根本无法相信这些,只当她是被结婚这件事吓着了。
困意开始缓缓地上涌,她索性躺下来休息一会儿,一转眼就陷入了梦境之中。
“大人,”德乔敲了敲门,带着文件走了进来“马基雅维利先生想问您”
她愣在了原地,下意识地又呼唤了一声“大人”
卧室之中,只剩下一件嫁衣铺在床上。
半小时前还坐在那的人已经不知所踪。
在新婚前夜,他们的领主直接人间蒸发了。
达芬奇将军带着人找遍了整个热那亚城,都没有找到她的踪迹。
这绝不是逃婚。
海蒂再次醒来的时候,只感觉自己坐在颠簸又闷热的狭窄地方。
她勉强睁开了眼睛,感觉视野都不太清晰。
发生了什么
她是不是被谁劫走了
另一端,佛罗伦萨的碧提宫。
“波吉亚先生,我想没有必要再重复一次。”洛伦佐放下了酒杯,语气冷淡“罗马教廷与那不勒斯的旧怨,还有对热那亚的教权干涉,我们都不会给予任何支援。”
“是这样吗”凯撒扬起了淡淡的笑容。
比起两年前的见面,他的模样已经越发靠近一个少年。
孩童的气息在不断褪去,从前略显干瘦身形也在变得颀长而挺拔。
“真是可惜呢”他不紧不慢道“那我自己去问她的意思好了。”
“你在说什么”洛伦佐皱起了眉头“你要去热那亚横跨整个海岛去谈判”
“不,她已经在回罗马教廷的路上了。”
少年的身体微微前倾,直视着他的眼睛,笑容颇为嘲讽“也许年轻人更知道如何下手,美第奇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