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熟悉的身影就在不远处,日复一日的望着窗外,同样憔悴而又疲惫。
她没有死。
她还好端端的活着,而且没有被折磨和虐待。
在亲眼看到她的那一刻,列奥纳多突然又开始相信上帝的存在。
如果如果他们能成功的逃过这一劫,他会去教堂里为上帝用所有的才华与恩赐绘制圣画,以感激这几乎是不可能的恩赐。
这是他第一次祈求神灵的眷顾,也是最后一次。
2
“所以,你做了几乎一个礼拜的女仆,一直在踩点和安排这场逃亡”
海蒂让偌大的毛绒披肩裹紧他们两人,躺在他的怀里打了个寒噤。
电影里的情人们在绝境中相见的时候,总是要泪流拥抱长吁短叹。
可他们久别数日,自高楼上一路逃亡下来,连钻狗洞的时候都不敢多言语一声。
难以想象
这样一位骄傲又在意形象的男人,会为了她假扮成一个女仆。
而且还把罗马教廷的许多处庭院和教堂都炸成了饼干渣。
根据这位先生的叙述是,路上的火药呆了太多,拿回去的时候并不方便。
但从这爆炸的规模和威力来看,这事绝对没有这么简单
海蒂隐约感觉到他还陷在不安和焦虑里,低头亲了一下他的手背,又靠近了一些。
马车在黑夜中犹如疾飞的蝙蝠,寒冽的长风裹挟着露水的气息。
“海蒂”他抱紧了她,仿佛还没有从噩梦中醒过来一般“海德薇海德维希”
一声又一声的呢喃,仿佛像是害怕自己只是做了一场幻梦一般。
她轻叹了一口气,倾身抱紧了他,让两人冰凉的脸颊紧贴着彼此。
十指紧紧相扣传递着温度,连心跳声都开始重合。
“我还活着。”她轻声道“也没有生病受伤。”
他的眼神终于渐渐有了焦距,又开始不由自主的深呼吸。
“我这些天一直在想念你。”他喃喃道。
“我也在想你。”海蒂温柔的印上一个吻“我知道你会找到我的。”
“那个男孩说你快要病死了,”列奥忍住泪意,几乎想要把她拥抱到骨血之中“我差点就要疯了我真的不知道我是这样的爱你”
“如果你真的离开这个世界,我也无法再呼吸多一秒钟,海蒂”
她的眼眶红了起来,努力忍住眼泪道“列奥,你做到了,不是吗”
“一切都过去了,我们回家吧。”
“回家”他再度把她抱紧,身体微微颤抖着“嫁给我,海蒂,嫁给我吧。”
“我永远都会守候在你的身边,谁都不会再做出这种事情”
海蒂伸手轻抚着他的脊背,垂眸笑了起来“我们不是早就有了婚约吗。”
而且还是主教亲口证明的。
在想到洛伦佐的这一刻,她才突然想到了某一件事。
“佛罗伦萨有间谍,是克希马做的这些事情列奥,我们要回一趟佛罗伦萨。”
“克希马洛伦佐的那个侍卫”列奥纳多皱起了眉头,却仍然抱紧着她“不是波奇亚的人把你掳走的吗”
“我们在城堡里的看守已经很严密了,而且背景之前都调查过,不是吗”海蒂直起身来,注视着他的眼睛道“但知道我们婚期的,可以给我们增派援手和侍从的,只有他是克希马做了这些事情。”
他暗中在热那亚安插了棋子,利用着他们对美第奇家族的信任和依赖。
“但克希马现在就在洛伦佐的身边”列奥纳多露出警惕的神情“而且他随时可以接触到领主夫人和那些孩子们。”
“我们要加快速度赶过去。”海蒂急促道“罗马这边生出变故,他可能会对洛伦佐下手。”
“好,我去吩咐车夫”
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了唿哨的声音。
列奥纳多抬起头来,露出诧异的神情。
这是他和内部官员约定的暗号,三起一落,重复两遍。
他抬指吹哨,再次重复着这哨声。
远处的哨声渐渐靠近,而且越来越清晰。
一个少年骑着骏马从灌木丛中一跃而出,骑术好到犹如老练的骑士。
“马基雅维利”海蒂根本没有想到他会出现在这里“你也和他们过来了吗”
“老天,是领主大人,你居然真的被他们找到了,”尼可罗长吁了一口气,扬起缰绳让白马跟着马车并肩前行“我是过来接你们的。”
“接我们”列奥纳多皱眉道“我不是吩咐你留在热那亚好好管理政务的吗”
“你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吗”尼可罗竖起眉毛“我们带着军队杀过来了啊。”
“军队”海蒂眉毛跳了一下“哪个国家打起来了”
“大人,您应该问是哪几个国家打起来了。”尼可罗抓着马鞍道“现在加上我们,有四个领主和罗马教廷宣战,而且罗马联合好几个城邦在激烈的反抗露里斯带着军队都已经去东部战区了。”
马车上的两个人都懵了几秒。
他们当中有一个被绑架了几十天,另一个最近都在专心做女仆,根本没来得及了解罗马城外的动静。
“准确来说,是洛伦佐先生和我们共同发动的战争我们称呼为涅槃之战。”
在罗马教廷威胁未果之后,愤怒的教皇直接单方面宣布剥夺所有美第奇的教籍,而且煽动摩德那和锡耶纳公国一前一后发动战争。
在此之前,热那亚的众人在商议之后,还是听从马基雅维利的战略,先带一部分军队往南支援列奥纳多这位军师隐约感觉到不管领主是死是活,战争都会无可避免,还不如主动带人迎过去才好。
他们的军队很快顺着修了一半的道路去了佛罗伦萨,又阐明了他们之前做的所有事情。
领主对列奥纳多去罗马展开营救的这件事不置可否,但直接联合露里斯的军团发动了更加激烈的战争从中部直接攻打去。
这一次,他们不要任何边缘的领地,如利箭一般直取教廷的心脏罗马。
涅槃,盛满罪恶与血腥的旧教终究被烈火焚尽,而新教也应当如不死鸟一般在整个欧洲的上空飞翔。
“洛伦佐是疯了吗”海蒂加重声音道“他的两个孩子还留在罗马”
哪怕不顾及她的死活,继承人也不要了吗
“噢那两个孩子我也捞出来了,就在车队的前面。”列奥纳多咳了一声“我的手下找到他们的时候,他们在一块给耶稣画猫胡子。”
马基雅维利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解释道“亚历山大六世本来就是欺软怕硬的性格,一般碰到这种事都会寸寸退让,免不了交出许多好处来祈求和平。”
他并不是什么野心家,而是个善于挥霍和享受的愚蠢男人而已。
这些年的酒肉生活让他极度虚伪和自我,比起领地又被割让了多少,他宁可多花些时间在怎么榨取税务,以及利用儿女榨取种种好处上也正因如此,这几年那不勒斯才会屡屡骚扰边境,用军事恐吓他吐出更多金子来。
“所以,你是说那不勒斯、米兰、热那亚、佛罗伦萨,他们都已经加入战场了”
“对啊,”尼可罗点了点头“搞不好过几天就打到罗马了。”
“问题在于”海蒂斟酌着语气道“列奥他把罗马给炸了。”
“炸了”少年机械地重复道“什么炸了”
“五座教堂,六处大小庭院,还有几栋房子。”列奥纳多握紧了海蒂的手,语气里还有些愠怒“如果不是火药受潮了一部分,我可以把他的居所炸成齑粉,连骨头渣都没办法收敛。”
这男人生起气来怎么有点可爱呢。
“达芬奇将军,”尼可罗伸手扒住窗口,高高扬起声音道“你就这样把教廷的老巢给炸了”
“应该会引发连锁反应,火灾和房屋崩塌都没那么简单。”海蒂靠着他的肩慢慢道“我们走了之后才炸的不知道现在还剩下几个波吉亚。”
那混乱而罪恶的诡异家族也许也只有火焰才洗涤掉某些肮脏了。
“真是够狠的,”尼可罗小声道“米兰大剧院都不敢这么演。”
洛伦佐低头浏览着战报,半晌才翻动一页。
“大人,已经夜深了。”克希马端来了一杯刚热好的桔汁,语气恭敬而温和“您也早些休息,免得腿痛又发作。”
已经不仅仅是腿痛了。
情况严重的时候,这种疼痛会辐射到他的四肢,而且能让人痛苦地痉挛许久。
“知道了。”
侍卫在旁边守候了一会儿,见他似乎并不在阅读军情,小心地试探道“您在担心那位大人吗”
领主没有吭声,半晌之后把文件放到了一边。
“听说波吉亚家族那边要召开一场婚礼,而且由教皇亲自见证誓言。”克希马叹了口气道“您真的打算牺牲她吗”
明明只要洛伦佐让步松口,让美第奇与教廷站在同一个战线上,进行共同防御和商业往来,这些事原本不用闹得这么复杂。
现在整个半岛上几乎所有的国家都在混战撕扯,罗马的那位大人恐怕要疯了。
“如果足够值得。”他低声道“退下吧。”
侍从驯服的点了点头,鞠躬退了下去。
洛伦佐静默地一个人坐了许久,抬头打量了眼那杯冒着热气的橙汁。
他伸出手,把一整杯都倒进了旁边的花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