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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偏执

真正的盛夏还没有来临, 临了晚间,天还是黑的早。

别墅区的路灯微黄,根本透不进车窗里来, 顾西祠又选的背光处不打眼的树下停着车,只有别墅区路上,从在眼前一闪而过的车灯里,白冉乍然的, 能看到顾西祠的脸。

匆匆一瞥之间, 神色几不可辨。

更多的, 白冉眼前看到的,只是一个侧面的剪影, 在黑暗中动作。

男人声音很淡,听不出什么心绪来。

“白浩和孙雅说过我冥顽不灵, 对感情缺乏触觉, 在这件事发生之前, 我都觉得他们说的不对, 人有千万种, 我只是恰好是这种而已,而且我生活按照自己的想法, 过的也很舒适从容。”

“直到被喊回家之前, 我可能都没有那么真切的意识到过, 自己的漠然。”

“那一个月在病房外, 我想了很多, 我从小自诩聪明, 要是我能多回回家,多和妈说下话,多观察下自己的家庭,其实有很多蛛丝马迹在等着我发觉”

话语顿了顿,莫名艰涩。

“可时光是不可逆的,发生过的事情,无法挽回,也无法补偿。”

“晚了就始终是晚了,不只是爷爷和我爸他们发现晚了,我也发现晚了。”

“道理都明白,就是过不去心里的那关,我每每告诫过自己,以前的事情已经没有办法了,下一秒看着她吃药做治疗那么痛苦的时候,又会陷入新一轮的自责。”

“或许对于爷爷,对于爸,对于整个顾家,我都是合格的。我从小学画,热爱艺术,回国前在设计上也有了建树,家里早就想往其他的服装领域发展,等我继承了顾家,我会是一个很好的继承人。”

“但我不是一个好儿子,从始至终,没有好好陪过她。”

白冉身边的侧影微微晃动,有车开来了,白冉看到了顾西祠紧皱的眉头,很难受的样子。

她没说话,给顾西祠时间自己消化。

况且这种时候,他需要的并不是开导,他只是需要一个倾听者。

“她走后我很自责,虽然已经晚了,已经没有用了。但依旧,我心不安。”

“她很漂亮,生前很漂亮,有一种纤纤的柔美在身上”

“人终究都是会死的,这我知道,我只是希望每个人的一生都有价值,她被年青时候的感情困住,而这一困就是一辈子,不值得。”

“如果我能早知道,将他们分开也好,或者让我爸和阮雾岚彻底断了联系也好,总是有一个选择的,不是这样,这样的收尾。她最好的年华都耗在了顾家,不值得。”

顾西祠伸手盖住了自己的眼睛,盖住自己的半张脸遮掩神情。

和白冉离开顾家时,顾淮那个动作一致。

话语并不激烈,但是仿佛是从心底挖出来的,每说一句,都能想象出当初的艰难困顿。

白冉轻声“到底是,中间怎么样的呢为什么就离不掉”

白冉问的忐忑,不确定自己是不是逾越了,如果顾西祠说,她就跟着听,如果他感觉冒犯,白冉不会再问类似的问题。

显然顾西祠话到这个份上,不准备再回避什么了。

“是一些,综合的原因。”

“首先开始的时候,顾淮他和阮雾岚还没有那么近,我妈也没有发现,顾淮他说自己有家室了,不准备和阮雾岚再发生什么,只是想照顾她吧,阮雾岚你也看到了,长得漂亮,在原本的公司因为些事儿离职了,顾淮就让她来了顾氏工作。”

“阮雾岚工作能力很出众,反正都在一个公司,一来二去,一年内吧,旧情复燃,顾淮对我母亲又一直都淡淡的,和初恋再起情缘,老房子着火一发不可收拾,等阮雾岚都怀上顾辰安的时候,顾淮想明白了,才提的离婚。”

“也是因为顾辰安的存在,事情都做绝了,很伤人,我妈怎么可能同意。”

“奶奶那个时候生病不久于人世,坚决不准阮雾岚进门的,爷爷也压着,这事儿就拖了下来,奶奶离世之后,爷爷就想把这件事处理了,怎么处理,无非用了些很激进的法子吧,没拆开两个,反而他们感情更好了,大概困境总是让情人之间更有危机感更爱护对方。”

“顾淮自觉对不起我妈,我妈坚决不离婚,又有爷爷撑着,他正常离不掉,也不会用很极端的法子。这种事情不光彩,他还是想让顾辰安和顾月青进家门的,肯定不想闹得整个圈子知道,就这样捂着呗”

“我妈也是,太过偏执了,他们谁也说服不了谁,互相折磨。”

“最大的区别就是,顾淮的心已经不在我妈身上了,而我妈还是喜欢他的,感情就是这样,爱的那个就已经输了,顾淮后面和阮雾岚一起,据说一周都不回几次家,他想逼我妈离婚。妈是只能软着和她说话,这种硬手段,适得其反,两个人背道而驰越走越僵。”

“同时我学习越来越忙了,回家的时间少,后来干脆住校,他们两个的生活也离我越来越远,就这样,阴差阳错的,拖了这么多年。”

“其实到最后,我妈也就是干耗着而已,拼一口气。”

“如果我能回家,说服她,或者我能常陪陪她,她也不至于后来抑郁,然后病都不想去看。她是了无生趣,不想活下去了。活着可能之于她,太折磨了吧。顾淮还有公司的事情分神,爷爷也有自己的事儿,她的所有生活都在顾家里面了,要是一旦不好,天天都水深火热。”

想到什么,顾西祠声音发哑。

“中间其实有几次她松动过,她想主动离婚,但是想法并不是那么坚定,她可能只是熬不下来了,就想放弃了。”

“然而阮雾岚心太急,屡次给她打电话逼她,话也难听,这样又把她逼回了另一条路,爱没有了,还有恨撑着。”

顾西祠抬起自己的右手看手背,那一条疤痕不像是长在手上,像是刻在心上一般,每每看到触碰,总是有些痛楚。

“我不是一个好儿子,没有想过她这么多年,是过的这种生活。”

“但或许看见她的人都不会想到,她在人前很优雅,也很克制,只要她想,都能让相处的人很舒服,不会给人带来困扰,她也是装的太好了。”

白冉想到什么,轻声道

“如果连表面都维持不下去,怎么和阮雾岚比呢”

这一场婚姻内里已经很失败了,那往往这种时候,落魄的人就会越在外表现自己过得好,盛衣华服,不让周围人看出一点端倪来。

或许开始的一两年难熬,再过一两年习惯了,看着对手也在煎熬着,会有些扭曲的快感吧,自己过得不好,别人也过的不好,谁也不放过谁。

这种感情,太偏执了。

顾西祠轻笑,声音沙哑粗粝“是啊,你说得对,她或许也是这样想的。”

“而顾淮对两个人都有愧,他没脸说什么,一个拼命用物质补偿,另一个要什么也给什么,造成温柔的假象,真是行尸走肉的生活。”

“如果他们三方面,有一方在激烈一点,都不会是这样的,偏偏每一方都以为,这里面总是会有一条路的,然后一起走一条死胡同罢了。”

“我以前一直觉得我更像我爸,成熟理智又克制。”

“但这两年我发现,其实我更像是我妈,充满了偏执和极端。”

这话说的太深入,白冉惴惴“你”

所有的情绪都堆积一起,顾西祠兀自说下去道

“我妈火化的那一天,阮雾岚也来了,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爸带来的,我忘了,当时我整个人都很乱,都是强撑着在走整个流程。”

“她一辈子已经结束了,死后再没有亲近的人打点怎么行呢,我想她并不希望顾淮来接手,甚至最后的时候,医生让我们轮流进重症监护室看她的时候,她也没见过顾淮。说出来好笑,最后的时候她终于想通了,她让我给她找律师,拿离婚协议书。”

“她签完字给我,说解脱了,当天晚上人就走了,我想,大概是是她心里真的解脱了吧。”

最后几个字尾声发着颤,几不成句,白冉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有静静的看着顾西祠。

这么狼狈的顾西祠,大概见过的人也不多。

算他的朋友,他在家的那副样子,白冉甚至怀疑,这是他第一次对别人说这些。

“那天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情绪压得很厉害,看到阮雾岚的时候没忍住,我真的特别想打她,她不该在那个时候出现,然后我爸挡着,我就把我爸打了。”

“没发现阮雾岚不主动跟我说话吗她害怕我。”

“她从来不准顾辰安和顾月青接触我,想来是那天她是真的,记忆深刻。”

白冉说不出话来。

细细回想,确实,能和顾西祠说话的空当,不要说来挑衅了,阮雾岚是能避则避的,包括眼神对视各种,阮雾岚从不直接和顾西祠说,都是和顾淮说,和顾老爷子或者顾三叔说的,让他们转达。

刚开始白冉还以为是回避,现在往细处想,她好像是真的害怕顾西祠。

白冉不敢想象孙雅口中和顾西祠口中那天的场景。

只知道,绝对不好看,甚至惨烈。

“后来每次想起来,我都不信是我做的事情,我一直觉得,我处理这些很游刃有余,绝对不会失控,但是那天就是没忍住。”

“那以后,顾家也再也不是我熟悉的那个顾家了。”

“有段时间我总是失眠,就是睡不着,吃了一段时间的药后,我去了江南的外祖家,祖母还在,然后发现了以前从来没发现的,比如林氏的困境和其价值,我想试着换一种生活过,想试试新的东西,或者换一种方式缅怀她吧,于是我创办了清醒森林。”

“但是”

顾西祠看着自己的右手又不说话了。

但是他的手废了,就算有再多的创意,也给不了这个的品牌,现在请的设计师大体都还行,可每一季的衣服没有最亮丽的系列,会失色很多。

而他也还不知道,手能不能好,什么时候好。

半晌的无言,顾西祠没说下去,白冉也安静。

须臾,顾西祠轻笑,白冉不知道他笑什么,等他开口了,白冉才发觉是自嘲。

顾西祠说“不好意思,说了这么多,让你听了也困扰。”

“不用在意,只是一些、一些陈年旧事罢了。”

“我只是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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