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明白这个人是不想要别人知道他刚刚的所作所为,或许还隐藏了什么。不过对方终究救了他,还没有伤害自己,姑且还能相信吧。
他马上按照李垚所说的,蹲下身,躲在了离李垚不远的地方,瑟缩成一团,完全进入了惊恐不安地躲藏的状态内。
李垚难得地赞赏看了他一眼。
李垚他非常擅长情绪的伪装,在神州联邦可以是很好的演员了。
恋爱智脑“要是神州联邦还保留有如此情感充沛的古人类,他会是全民追捧的当红演员。”
可见神州联邦是多么缺乏情感化感染化的表演者,才会让这一人一智脑说出这样的话语。
书房的门给一脚踹开,冲进来两三个士兵,环视了一周,他们留意到了角落的两个人。
两个瘦削的少年。
左边的一个更瘦更白一些,抱着膝盖,脏乱的发丝掩盖着侧脸,看不清表情,身上脏兮兮的,右边一个,只着一层薄薄的白色亵衣,害怕地微微颤抖,见他们进来时,抬头望向他们满是惊恐,而后又有放松下来的迹象。
士兵一看这两人瘦弱的样子不像是山贼,再看房间里的情况,像是被人洗劫过,这两人说不定是被残忍的山贼掳上山,趁乱的时候躲在这里的。
但是还不能确定,他们要将这两人押送到校尉听其如何处置才行。
“抓走带到范校尉面前听其发落”几名士兵上前抓这两人,少年乖乖地垂着头身体微颤地被士兵抓住肩头,而李垚抬起头看了一眼士兵,不知怎地士兵竟感到一阵威慑力,但是李垚的眼睛很快被头发遮掩,士兵抓着他肩头的手不由得放在了他的胳膊上,力道轻柔了许多。
恋爱智脑“收敛你恐吓的精神力,不然你的伪装会前功尽弃。”
李垚适时的恐吓会让这个古人类心生害怕,那么就不会使用暴力了。
不然他会忍不住打回去。
范意致骑马立在寨口,面露凝重,脸上还有飞溅的血迹,刀锋般冷峻,看着这寨子尸横片野,满目疮痍,火光熏天,早就不复当初原来的面目。
当他刚带领军队赶上来时,看到是寨子里滔天火光,妇人孩子被屠杀,惨状横生。
飞马寨显然刚刚被洗劫过,而他们刚刚在山腰处又与飞马寨的山贼交战,飞马寨那些人应当还不能赶上来。
盐京派往翼州的粮草竟半路被劫走,甚至还有一人被掳走,此等冒犯镇南军之事理应重视,不然今后如何树立军威。他当即派人禀告翼州镇管廉将军,待他连日赶路将盐京充军的苦役们带到翼州之时,廉将军便允可他带兵前往悬壶山之带剿灭山贼。
飞马寨山贼他略有耳闻,传闻此山贼诡计多端,老巢藏在群山峻岭之中,擅长隐秘,每个人都善马作战,熟练地形,每每都能在山林之中出神莫测,打着迂回游击,绝不恋战。
此剿匪一事,他最好能够找到山贼的老巢在哪,趁其不备,将其一网打尽。
翼州军到达悬壶山之时,他已经听说,就在前不久,在翼州军被劫了粮草后,又有一队人马被劫,有人亡损失,情况尚不明。
他原打算将翼州军隐秘地驻扎在悬壶山之带,派探子在周围视察一圈。既然前不久还有路过的人马被劫之时,想必这些山贼应在附近不远之处,说不定还逗留在旁,准备着再劫下一票。
若是让人假扮富商运货经过此地,说不定能引出这些贪心的山贼。
他原打算这么实施,最起码也得好几天才能得到探子回报的信息,亦或是这些山贼出现。
却不曾想,第二天这些山贼便出现在悬壶山附近,五六个山贼带着一些零星的货物。
探子跟随其后,竟寻到了一座未名山,但是山贼进入山里犹如其家,瞬间不见踪影,难寻其迹。探子当即回禀于他,他猜想这座未名山上正是其的老巢所在。
可是他却始终觉得奇怪。
为何山贼会突然出现在附近这事像是故意而为之。
但是赵骑督是个急性子,听到有了消息后,再也待不住,立即便劝他赶紧动身,宜早不宜迟。
“这事情有什么好犹豫的不过区区山贼,我们镇南军的翼州军还能怕了不成”
范意致皱眉,只能说“先观察吧。”
但是,入夜后,急躁的赵骑督按捺不住地率领着骑兵进未名山剿匪了
他在半山腰遇到飞马寨的人阻拦,已经觉得奇怪。待上来之后,才发现,这等场面。
此时,他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竟是被人利用了
还是被山贼利用
他不管是什么样的山贼,那都是山贼,对他来说都没有区别,一样是罪大恶极
“禀告校尉寨子里外已经检查完毕山贼余党一律未剩余只是发现了两名在山贼屋子躲藏的人。”
“将人带上来”
“是”
随即士兵便带着两位少年到范意致面前,并说了发现两人的情况。
范意致看到两位少年,一位身着薄薄的白色亵衣,身子微颤,目露些许惊恐之色,半边脸蛋红肿如馒头,一位身子纤瘦,却微低着头,看不清他的模样全被发丝挡住,不过有着另一位害怕的模样,范意致也只当这人只是怕见生人的内向,并没有放在心上。
范意致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们是何人”
少年还没打算先开口,他本来想先听听旁边那人怎么说来着,但是,只见李垚微微侧头,恰巧是他只能看见的角度,那双黝黑的眼睛微眯,一股胁迫之感扑面而来
只见那白色亵衣少年道“大人我我我家原是小康之家,我名唤肖越。跟随父亲全家大小前往盐京移居,经过此地却不料山贼在此埋伏于是将我掳上山,却不料今晚恰逢事乱,我怕有危险便趁机躲起来。”说这话时,他的手还在微微颤抖,配合着他说话的结巴害怕。
范意致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见他肩不能扛的纤细模样,也不会是山贼,而且害怕的模样也太真实。
范意致没说话,看向李垚。
有了少年的说辞,李垚可以省去很多解释。
李垚还是微微垂头,声音依然是平静无波,不过多了些停顿“我原是罪臣之子被押送翼州时经过此地,山贼在此埋伏将我掳走了。”这停顿是他能做出的最大情感模拟了。
少年的嘴角不由抽搐,这分明是照着他的说辞给照掰了一套不过是改了几个字
他想着,看对方怎么相信你
然而,李垚还真没说谎。
范意致连忙上下打量他,问“你可是李秉的儿子李垚”
李垚点头“是的。”
范意致露出一丝笑“那太好了,你的母亲已经在翼州等着你。”
这还真不知道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在翼州意味着他全家都在做着暗无天日的苦役罢了。
不过范意致却认为,这可能是对这少年最好的消息了。
李垚“哦。”
这反应冷淡得超出了范意致的意料。
于是范意致下山之时,带上了这两位被掳走的少年。
范意致见肖越衣着单薄,夜晚山间凉风阴寒,见他被风吹得打了冷战,还唤人给他加了一身外衣,免得他一路上受寒发热可就麻烦了。
这个时候穿着外衣的肖越转头有些哀怨地看着“罪魁祸首”,然而对方丝毫没有愧意,甚至还对上他的眼神,黝黑的眸子无实质地盯着他,里面丝丝杀气显露,吓得肖越转过头。
范意致问肖越“我乃镇南军下翼州军的校尉范意致,此行是来剿匪的,此次任务完成是要回翼州,你可有什么打算”
肖越想了想,到盐京,他没有手书和通关文牒是进不去的,如果暴露身份,更是麻烦地将自己陷入更糟困境,经历了拐卖和山贼这件事,他已经比一开始满怀天真地出来谨慎许多。至少在前往翼州的路上,他有很多机会。
他抬起头说“我父母皆被山贼所杀,如今已是无依无靠,而盐京里也无亲人不知可否跟随大人前往翼州至少在翼州我听说我的表舅在那做账房先生谋生,或许可以投靠他。”
这些话,都是他曾经无聊听下人说家里的情况时,听到的,表舅什么的根本就不可能,他只是照搬过来,反正说得像是这回事就行了。
范意致望了他两眼,见他虽然抬起头,但是身子还在微微颤抖,眼神也不敢直视自己,似乎还在害怕,但是范意致还是不能完全放心信任他,不过将他放在自己的军队里,相信他也翻不出什么风浪。
于是便允许了肖越一起上路。
范意致与赵骑督在山脚汇合时,这才知道,飞马寨的大当家居然突破重围逃出来了。而赵骑督也试过下来搜寻,也没找到一行人。
范意致皱眉,显然对赵骑督掌握这么多士兵却还是让人给跑的事实很不满意。再加上此次还被山贼之间的恩怨利用,心里难免不平。
赵骑督连忙说“校尉,你上山后,又来了一个山贼还是个姑娘她首当前冲以一敌百啊带着山贼就往下冲,她力大无穷根本无法阻挡”
范意致脸色铁青,忍不住出口大声斥责“荒唐你要编故事,也得编个合理的怎么会有姑娘比那些个山贼还厉害而且还能将士兵轻松砍于马下你当这是姑娘绣花一针一个不成”
混在士兵里的肖越忍不住瞄了一眼身边的李垚,他直觉就是面前这个扒人衣服的强盗
李垚也转头看他,黑漆漆的眸子满是威胁,大有你敢说出去我就弄死的意味。
于是肖越不敢再看他,开始纳闷他以前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一个人,即使是被山贼要挟,他也敢硬钢,偏偏李垚一个眼神,他就怂了。
这话一出,让赵骑督不敢多说,脸色发黄戚戚然地低着头,却瞧见有别个士兵想要笑,一个凶狠的眼神瞪去,却看见了不应该属于军队里的两个人。
这两个少年都体型差不多,其中一个体态更纤瘦,但却不瘦弱,脊背挺直,一眼就让人注意到。
赵骑督不由得多看了两眼,他总觉得这个少年有些奇怪。
“校尉,这两位是何人”
范意致看向那两人,解释“他们都是被山贼打劫掳上山的人,一个就是之前该押送翼州的罪臣之子,一个是路过此地被打劫的。”
赵骑督扫视着李垚“那位是押往翼州的”
范意致点头“对,怎么了”
赵骑督凑到范意致跟前,自以为神秘地说“我觉得他有点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
“有点像个姑娘的身段”
范意致皱眉,不认可赵骑督这种失败了还要找借口的行为,而且他也知道赵骑督平常爱好美色,以为他是见色起意,不耐挥开他,说“行了,赵骑督,让山贼逃走本就是你的失责,再找借口也无用。还有今晚私自上山剿匪之事,也算是目无军纪此事我会禀告给廉将军再做定夺”
说着,便翻身上马,带领军队赶路。
赵骑督见范意致发怒,不敢多说,连忙紧随其后。
在东南方向的接近山脚的一个隐蔽的山洞里,山洞处有隐天蔽日的藤蔓覆盖,初极狭,才通三四人,进入后才豁然开朗,可见一瀑布,分明是宋如玉经常洗澡的地方。
里面正躲着刚从飞马寨九死一生逃出来的山寨众人,仔细看去,才余下十几人,且每个人身上或多或少都受了些许伤,宋如玉肩上的伤已经被他用衣服暂时绑住,而顾闲书手臂上竟也见了血。
众人神情萎靡,隐隐还有低低的啜泣声,气氛一派惨淡。
有人强撑着精神,去拿大叶子打了水回来给因手臂刀伤失血而口唇发白异常沉默的顾闲书喝下。
顾闲书却没有接过,摇摇头。
那人便劝道“二当家,你好歹喝点,你又受伤流了这么多血,还没有休息,刚刚又在寨子里喊了那么久,嗓子早就干了。喝点吧。”
顾闲书依旧没有回答,苍白的脸色,干涸的唇,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如颤抖的蝴蝶,脆弱而又敏感。
旁人都知道他是自责刚刚的行为,不由得出口相劝“二当家,富贵说得对,你不能熬坏了身子啊。你可是寨子里的二当家,我们的顶天柱,接下来还要你做主意呢。张大媳妇她是自愿留下来殿后的,她本就是寨子里的暴脾气,向来不肯认输,犟得很,张大都被她撵着打二当家你莫要再纠结这些了。”
低如蚊子声般的啜泣声渐渐大了些许,还夹着吸鼻子口齿不清的“阿娘”的喃语,却又不敢大声哭,独自压抑着。
宋如玉见此,不由蹙起俊眉,他早就留意到了张大媳妇不在队列里,隐约能猜到发生了什么,但是他终究不敢开口,怕伤害了那个十岁的孩子。
听这哭泣声,顾闲书缓缓抬起眼,望向背向自己,倔强地挣脱开众人,独自抱膝两肩耸动,哭得难以控制的张覆,眼里满是愧疚。
就在不久前,他指挥着山寨众人下山,却突然迎来了一波人冲上山寨,这些人显然不是官兵,进入山寨的动作他们自然十分熟悉,那是龙虎寨的山贼
对方的人数显然比他们多,且大多是强壮的壮年男人,不知道他们是从何得知他们的住处,此时堂而皇之地进来打家劫舍
他们的房屋被烧毁,龙虎寨山贼要将他们赶尽杀绝,唯一留下的一些男丁上去英勇抵抗,却始终敌不过对方势众。顾闲书之前稍不留意还被山贼砍了一刀,所幸并不深,又不在要害之处。
无奈之下,众人只得掩护他先撤退。
可是他身为二当家,怎么能临阵退缩可他终究只会书上的道理,拳脚功夫根本不及众人,甚至可能连已经拿上大刀的张大媳妇都不如。
张大媳妇本是左手牵着张覆,右手拉着顾闲书不断地往前走,扯着嗓门喊着“二当家你赶紧的可别看了前面的人呢赶紧背钟叔下去”她回头见后面的男丁坚持不住,有山贼要上来追赶众人,又看到前面的人背着钟叔正在下山,而手里还有张覆和顾闲书,咬牙,干脆把心一横
她将张覆的手放进顾闲书的手里,将两人狠狠往前推了几大步,说“二当家,我把张覆交给你了从今往后他要是敢不听你的话,你给我往死里狠狠打”又瞪向张覆“以后你得听二当家的话听见没有”
张覆的眼泪鼻涕一下子下来了,他已经十岁了,意识到张大媳妇这时候往回跑有什么样的后果,红通眼睛看着张大媳妇,喊着“娘我以后再也不乱跑了”
张大媳妇狠着心不去看他,怕自己舍不得走,扭头,声音沙哑地说“我和你爹以后看着你,你以后一个人要乖了。”说着,她抬起袖子抹了一把脸,粗声喊着“快走吧二当家你带他走这是我唯一的儿子了他得活下来”随即掏出刚刚出来时别在腰间的大刀,拿出当年逃出死人堆的豪气,怒吼着朝迎面追来的山贼大力砍去
有些山寨里的妇人见此,也纷纷拔出刀,英勇地朝着就近的山贼扑去。
“娘”张覆挣扎着朝他娘的方向而去,却被顾闲书死死抱住,张覆在他的怀里哭着又咬又踹,顾闲书的手背青筋爆出,硬是不松手,狠狠地抱着张覆下山。
转身那一眼,红色的天空下漫天的火光映着巾帼壮丽的身影。
直到多年以后,顾闲书仍不能释怀,始终觉得亏欠了张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