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三楼的雅间里,小夭的腿伤好了不少,看她已经不再如以前一样一瘸一拐了,男子笑道:“你用了什么神药,竟好的这样快?”
小夭面色冷淡,看他一眼:“你可识字?”
“自然。”
“小姐给你的。”小夭拿出魏如意之前给他的纸条来:“这件事赶紧去办。”
“我若不赶紧去呢……”
“我就杀了你!”
小夭目光更冷,男子看着她浑身的戾气,诧异不已:“从你第一天找到我开始,就是这副要跟人拼命的样子,小夭,你一个小姑娘家,哪里这么大恨意?你这位小姐,又是何方神圣?”
小夭见他已经看过了纸上的内容,上前一步便将纸夺了过来,点了火烧成了灰烬。
她不想跟他多废话,她只知道,小姐交代的事,往后她就是拼出命也会去做。
“你要是做不到,就离开,小姐说你是个能人,在我看来,不过是个疯子。”小夭冷淡说完,便转身出去了,她还要替小姐去办别的事。
等她离开,男子脸上那丝疯癫才慢慢化作了疑惑,转头走到铜镜前,仔仔细细捋好头发,感觉自己帅帅的,才终于出了门。
他才不会轻易离开呢,因为他还真想看看这个见都没见过自己的小姐,是怎么就敢这么信任还没见过面的自己的,真是好奇……
下午,高公公才上山来,替皇帝‘当面训斥’魏如意了。
老太妃喝了药后,坐在暖榻边跟老嬷嬷说话。
“是高公公亲自过来的?”老太妃道。
“是,高公公说,一会儿就来给您请安。”老嬷嬷垂眸笑道。
老太妃未置可否,只道:“如意受伤的事,问清楚了?”
“是。”老嬷嬷看了看她,见她心情还算不错,这才把魏如意在宫里的遭遇一五一十全说了:“昨儿魏小姐来,应该是特意挑的高领衣裳遮着伤口的,您也别生气,魏小姐自个儿能忍下的。”
老太妃皱皱眉:“皇后真是越来越不像话!”
“太妃,到底是后宫的事儿……”
“我知道,你不必劝我,我自不会拿她怎么样,省得还替如意招了麻烦。”老太妃对魏如意倒是越发的有好感了,如果昨儿她回来后哭哭啼啼跟自己诉苦挟恩图报,她说不定真懒得管,反而她一个字也不说,让她只越发觉得这小丫头识大体。
识大体好,女人哪里有不受委屈不隐忍的?
老太妃松下心里那口气,才道:“今儿庙里炖的参汤,给如意端碗过去。”
“现在吗?”
“你不是就想现在?”老太妃啐她一句,老嬷嬷却笑得越发开心了,忙行了礼端汤过去了。
其实汤不汤的不要紧,要紧的是,要让高公公这个后宫的第一红人知道老太妃是真的把魏如意放在了心上,往后那些后妃们再动手,多少要顾忌些。
汤送来时,高公公刚跟魏如意说完话,见到老嬷嬷,不止魏如意,就连高公公都诧异了一下,而后才忙跟魏如意笑道:“四小姐好福气,这参汤可是难得,您趁热喝吧,奴才这就回去复命了。”
“公公慢走。”魏如意行了礼。
高公公看她一眼,又笑着跟亲自送汤来的老嬷嬷点点头,这才走了。
等他离开,魏如意才忙迎了老嬷嬷坐下。
“您怎么亲自过来了,老太妃身边可离不开人。”魏如意感激的笑道。
“不妨事,我这就回去的。”老嬷嬷见她领会了老太妃的心意,笑着看她:“老太妃说,四小姐是个聪明孩子,很得她心意。”
魏如意看着她慈祥的模样,听着她温柔的话,眼泪又不争气的冒了出来。
若是外祖父外祖母还肯认她,是不是也这样慈祥?
“嬷嬷……”魏如意上前抱住她低低啜泣起来,老嬷嬷也是微微一怔,而后才爱怜的拍着她的后背轻声安慰着,直到魏如意哭够了,她才爱怜的替她擦去了眼泪:“山下的事,老太妃早就不管了,也是有心无力,不过四小姐只要在这里一日,就能得一日的安宁。”
魏如意点点头,老嬷嬷这才放心回去了。
等她走了,魏如意坐在窗边望着院子里生机勃勃的草木发呆许久,才终于喝了那暖到心底的参汤。
傍晚时分,小夭也把那个‘神医’带来了。
小树林里,‘神医’还奇怪的问小夭:“姑娘,你说的病人在何处啊?”
小夭没理他,只看着慢慢靠近的魏如意,才上前行了礼。
那‘神医’看到竟走出个貌若天仙的小姑娘,傍晚夕阳暖黄的阳光落在她脸上,隐去她的冷漠,只款款而来,犹如林中仙子。
“这位……就是病人?”他诧异说着,还想自己是不是遇到什么聊斋里头写的那类披着美人皮的鬼怪了。
魏如意看出他的防备,轻轻一笑:“神医别怕,此番来,我是有事相求。”
他还是紧张:“那我们去外面……”
“别急。”魏如意让小夭将剩下的二百两银子拿了出来,给他:“神医一年游走四方,能存下的银子也不多吧。”魏如意看着他身上这条半旧的锦缎,浅笑。
“老夫我……”
“神医这么些年,治死了多少人,心里应该也有数,只是你一直在乡镇间游走,从不曾遇到过什么真正的好大夫,是以无人识破,可若是我请了太医去一一查验,神医以为如何?”魏如意看着他脸色越来越差,唇瓣的笑意也渐渐冰凉。
他眼神微黯,盯着魏如意起了杀心:“看来这位小姐是查过我的底细了?是要我的命吗?”
“恰恰相反。”魏如意指了指他手里的银票:“我是要与神医共谋大事,若是事成,你赚到的银子这辈子也花不完,从此往后你就再不必冒着生命危险四处行骗了。”
“什么大事?”他一点也不相信,只抬手摸着特意留长的花白长须,怀疑道。
魏如意笑笑,看了眼小夭,小夭点点头,将一直藏在手里的匕首抵在了他脖子上:“张嘴。”
“你们……”他刚张开口,小夭已经将魏如意曾给她的一粒黑色药丸塞到了他嘴里,不等他吐出来,魏如意便一把揪住了他的长胡子,捏住他的下颌,逼他咽了下去。
魏如意看他脸色开始隐隐发白,只笑道:“别怕,不是什么剧毒,只是为了防止你在知道我的计划后,不会出去胡说八道,等事成,我自会给你解药。”
“你——!”他猛地往前跨去要抓住比他瘦下一倍的魏如意,小夭的匕首直接就朝他脖子狠狠划了下去:“再动我就杀了你!”
小夭的杀气很重,魏如意都有些惊讶。
‘神医’裘图也是欲哭无泪了:“你们怎么非挑我不可?”
“这是上天对你行善积德的报答啊。”魏如意嘴角扬起丝邪气,看他又气又无可奈何的样子,才终于道:“北燕西边的霍乱,你可知道?”
裘图自然知道,但那是要人命的霍乱,他打死也不会去。
魏如意看出他的想法,只道:“因为霍乱,但凡朝廷派遣去的官员,几乎都染病了。”
裘图看她:“我可不会治霍乱。”
“我会。”魏如意浅笑:“根治需要大量的药草,但健康的人,我有方子能防止被感染。”
“那你的意思是,让我去西南卖药给那些灾民?”裘图眼睛亮起来:“这倒是个不错的法子,你把药方给我,去找人做了拉过去,一定能大赚特赚……”
他兴奋起来,小夭只皱紧了眉头,期盼的看着魏如意:“小姐,那些灾民们受灾,已是可怜。”
“放心,不会收灾民的钱,而且也不是从他们身上挣钱。”
“那是……”
魏如意目光骤然变冷,盯着裘图:“我会给你三颗药丸。”
“只有三颗,那怎么赚钱……”裘图顿时偃旗息鼓,魏如意浅笑:“其中两颗真一颗假。真的药,你一颗,另一颗以一万两银子的价格卖给云丞相之子,剩下的假药,你当成真药,以十万两银子的价格卖给宣王。”
“你想害死他……”
“看来神医是知道了。”魏如意冷淡一笑。
裘图吓得直接跪了下来:“不行,敢谋害王爷,那是诛九族的罪名。”
“你有九族吗?”魏如意好笑问他。
裘图喉头梗了梗,还是摇头:“不行,我不能……”
魏如意看他这纠结的样子,也不继续逼他:“你现在可以回去好好想想,明日同样的时间,你要么来拿药丸,要么就找根绳子吧。”
“找绳子做什么?”
“自尽啊,省得肚子里的毒药发作,肠穿肚烂七窍流血苟延残喘半个月再死,不如上吊来得痛快,死状还好看。”魏如意说完,扭头就走了。
小夭不甘心的收回手,狠狠看了眼裘图:“你好好想清楚,胆敢出去乱说,后果自负!”说完,便急急跟着魏如意而去。
等她们离开,裘图整个人傻了眼,他本来开开心心的行骗害人,怎么就招惹上这桩倒霉事了?
傍晚的凉风从林间吹来,树叶沙沙作响,让他只觉得心底的寒气直冲脑门,让他狠狠打了个哆嗦。
回到宗庙外,小夭没再跟进去。
“小姐,奴婢还是去盯着那裘图吧,他狡猾阴险,奴婢担心他坏了您的事。”小夭道。
“不会的,他明日会来拿药,我让你买的药材买来了?”魏如意放心道。
小夭点点头,从怀里拿出个小包给她。
魏如意看着天色已晚,才道:“你早些下山,无尘的事要早些查清楚。”
小夭看着她脖子那一圈还没怎么消的淤青,重重点了点头,这才转身离开了。
魏如意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想着她方才浑身都笼罩在仇恨和杀气里的样子,总觉得有自己的影子。
若不是重生回来,还有一个楼衍,她想她也会沉浸到仇恨里,不顾一切的撕开那些人的面具,将他们一个个全部拉下十八层地狱!
她闷声往前走,直到快回到院子,才感觉前方有人在等她。
她脚步停下,抬头便看到了站在那儿的魏祁章和一脸怒容的魏轻水。
“三姐……”她怎么会在这里……
不等魏如意问出口,魏轻水就冲了上来,一把将她狠狠推倒在了地上才怒斥道:“魏如意,你到底安得什么心,你为何要指使柳姨娘去害娘亲,你疯了吗?”
魏如意眼眸微闪,柳姨娘出卖了自己?
不可能,就算是顾忌还没死的魏朝芳,她也不会在已经得罪了云氏的前提下,还来得罪自己的。
“你说话啊,哑巴了!”魏轻水看她不出声,越发气恼。
魏祁章快步过来拉开魏轻水:“有话好好问,我不信如意会做这等事!”
魏轻水闻言,脸上生出丝讽刺:“你自然不信,你喜欢她嘛……”
“够了!”魏祁章喝止住她的话,魏如意已经自己站了起来。
她将小药包藏在袖子里,才垂着眼帘道:“三姐说的话,如意不明白。”
“你还装……”
她上前就要来抽打她,却被魏祁章拦住了。
魏祁章语气严厉了些:“这里是宗庙,你闹什么!”
魏轻水恨恨的推开魏祁章,只讽刺笑看着站在那儿不哭不闹的魏如意,冷笑:“我以前还觉得你可怜,还处处替你着想,看来真是好心喂了白眼狼了。魏如意,我警告你,从今往后,你再敢背地里干那些勾当,我绝不会放过你。”
魏如意只觉得她的话好似刀子在心上割,前世的三姐,在她死前,为她各处奔波求情,可如今却把她当仇人。
难道她回来报仇,错了吗?
“轻水……”
魏祁章还想再说,魏轻水只冷冷眯起了眼睛:“你真当一个不孝子,把娘活活气死吗?”
魏祁章没出声。
魏轻水见状,越发恨魏如意,她拳头紧紧握在一起,终究没再说什么,提步而去,只是走时,把魏如意狠狠撞开了。
魏如意浑身的伤,被她这一撞,尖锐的疼痛让她差点轻呼出声,却被她死死咬着唇忍住了。
“如意……”魏祁章忙过来要扶她,她只立即往后躲去:“二哥,时辰不早,我听国师大人说,母亲病了,你赶紧回去伺候着吧。”
魏祁章收回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只深深望着她:“轻水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二哥相信你。”
魏如意眼眶更湿,又怕眼泪掉下来叫他看见,赶忙转过了身去没出声。
魏祁章看着她抗拒的模样,眼底泛起苦涩,他不懂,怎么之前还最喜欢他最跟他亲近的如意,忽然就这样疏离了自己。
难道是因为楼衍吗?他趁自己不在的那段时间,俘获了她的心?
“我先回去了。”他面色紧绷,看着她娇弱的身子,又怜惜万分,却不敢再贸然上前:“夜里寒,你早些回去歇着,等再过几日,老太妃身子好些了,我来接你回家。”说完,看她还是不肯转过身来,终是失望离去。
等他的脚步声消失了,魏如意才抬手擦去了眼泪。她只想讨回前世的公道,想保护楼衍不再受人迫害,保护自己不再成为棋子,她一点儿也不想伤了二哥和三姐姐的心……
可是,要放弃吗?
不,她不会放弃的,前世的悲剧,她不可能再眼睁睁看着发生。
想清楚,她终是冷静了下来,确定药包还在,这才整理好情绪回了院子。
不过才进院子,就看到了站在廊下望着她的楼衍。
他何时来的,方才的事他是不是都看到了,他会不会也认为自己不过是个恶毒的女子……
“女子夜深不出门,你是野惯了不知道?”楼衍冷淡道。
可这样看似责备实则关切的话,却将魏如意心里这一串的战战兢兢都打散了。
若不是因为这儿是老太妃的院子,她真想去抱抱他!
“国师这么晚还在这里,是不是特意等我?”魏如意笑嘻嘻道。
楼衍看着她,昏黄的烛光下,她红肿的眼睛依旧清晰可见,还笑?
他冷哼一声,提步便直接越过她走了。
魏如意感受到他在经过身边时那温柔的清香,嘴角高高扬起,转身朝他的背影道:“国师大人身上的茉莉香气真好闻!”
楼衍脚步略微一僵,扭头冷冷瞪她一眼,看她还嬉皮笑脸的,只闷闷的深吸一口气,扭头就走了,唇瓣却也染上了一丝笑意。
魏如意,魏如意……
真是个可爱的名字。
姜棣夜里从外面办完事回来,就见自己的侍卫统领凌风在等着。
“王爷。”
“宣王一行已经出发了?”他冷淡问道。
“是,听闻是因为武宁侯府的那位四小姐,皇后娘娘在养心殿门前跪了一夜也没能让皇上改变心意。”凌风道。
姜棣想起之前见过的那个指着鱼大骂的刁蛮女子,眉梢微挑:“看起来,云家和皇后都是盯上了武宁侯和她外族家的势力。”
凌风点头:“她外祖陈家,虽然这几年一直没动静,但陈家老太爷跟皇帝曾出生入死,如今陈家后辈又人才辈出,若不是这几日出了事……”
“是陈老太爷的重孙在边关强抢民女擅自圈地一事?”他问道。
“是,皇上震怒,谁都不敢求情,陈家不知能不能熬过这一关。若是能的话,只怕皇上真是极度宽容陈家。”凌风道。
姜棣沉默想了想,才道:“去查查这件事可有蹊跷。”
凌风抬头看他:“您是想拉拢陈家?”
“如今云家和汝南王已经不可靠,武宁侯不过是个空架子,唯独陈家还能与朝中其他底蕴深厚的士族抗衡。”他顿了顿,又沉沉道:“陈家若能为我所用,自然是如虎添翼。听说楼衍也准备对云家下手了?”
“是,听闻云丞相带了刺客准备刺杀国师,却被国师府的人扔了出来。”凌风眼底溢出丝笑意:“这个云丞相,仗着云家的势,也猖狂许多年了。”
“楼衍是父皇的心腹,他有此举动,多半是父皇背后默许,云家竟还没认清这一点。”
凌风笑意更甚:“如此,咱们就更得利了。”
姜棣沉思一番:“既如此,把我们的人先撤出来,暗中让人告诉云家的人楼衍动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