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那是燕雪风最喜欢的徒儿。
燕雪风表面装得漫不经心,可看过去的眼里却盛满了复杂的情绪。
有温柔的柔情,有担心的忐忑,还是掩都掩盖不住的……深深爱意。
他偷偷看向她,既担心她会因为自己的话而伤心,又担心她不伤心。
那样矛盾,那样激烈,那样……盛满了光的眼神。
湿漉漉的、柔软的眼神。
直像是春日淋了细雨后的柳条。
每一个抬眼垂眸之间里都写满了那句——“我是真的好喜欢你呀”。
那为何现在……?
芙蓉有些呆呆地出神,手中无意识将取出的下一样礼品紧握在手中。
燕雪风却像是注意到了她手里的东西:“这是什么?”
“啊?”芙蓉楞了一下,恍然惊醒,忙收拾心情继续道,“这是傅大人送来的,说是特意去道馆里为王爷求的……姻缘符。”
芙蓉说到这不免觉得有些尴尬,却还是硬着头皮继续道:“傅大人说这符很是灵验,只要将它送给心上人,就能与心上人白头偕老。”
早年燕雪风祖父还在时的时候,其实与傅大人关系不错,两人算是知己好友,后来燕雪风祖父与父亲相继去世,傅大人把燕雪风当自家小辈看,对他多有照拂。只是从前的燕雪风知道自己想要谋|逆叛|乱的事傅大人这个做了一辈子忠臣的老臣是一定接受不了的,不愿让他为难,才一直刻意避着他。
傅大人呢,也是生气于燕雪风的不成体统、浪荡成性,又伤心于对方对他的不亲近,实在恨铁不成钢,才表现得对他多有微词。
时间一长,竟让朝中众人都以为两人关系有多不睦。
然人到底是越老越心软。
傅大人如今年岁大了,家中子孙满堂,甚为热闹。可这自己家中越热闹,就越觉得自己这老友留下的唯一孙儿这样一个人守着偌大一个王爷府可怜,就想为燕雪风寻一个枕边人。
可他介绍给燕雪风的每个姑娘燕雪风都不喜欢,傅大人琢磨了下,觉得燕雪风可能是心里已有了心上人了,只是暂时还未赢得佳人芳心,这才去求了这个符。
芙蓉这么说着自己都觉得有些尴尬,轻咳一声打算将这姻缘符收起来,一旁却突然伸出一只手将姻缘符取走。
芙蓉愣愣地抬头,却见燕雪风正看着手中的姻缘符发呆。
芙蓉迟疑地道:“王、王爷?”
燕雪风看着手里的姻缘符发了许久的呆,突然站起身,抬步就往外走。
他走时脚步踉跄,站起身时甚至带翻了桌上的酒壶,仿佛随时能跌倒。
但燕雪风却完全没有停留,只顾向前走。
芙蓉看了一眼画舫房间里满地的酒壶,觉得头疼不已。
听说洛王酒量不好,往常喝一点酒就会醉,方才她与他说话时就觉得王爷已经有些口齿不清,现下这不会是已经……醉得神志不清了吧?
芙蓉得头疼不已,只得赶忙跟上。
也不知洛王是怎么走的,芙蓉不过在画舫中稍微耽搁了一会,竟是就找不到他的踪影。
芙蓉被吓出了一身冷汗,洛王现下实在醉得不轻,担心他出事,便四处去寻。
找了半个时辰,却在皇宫内找到了他。
芙蓉找到燕雪风的时候,不知看到了燕雪风,还看到了李延,他们大昭的皇帝陛下。
燕雪风仍在脚步踉跄地一步一步朝前走。
他似乎实在醉得厉害,竟似根本没发现身边多了个人,只固执地往前走。
皇宫内自然地面平坦,但对于像燕雪风这样的醉鬼却还是处处是“陷阱”,他走几步就得跌一下。
然这一路走来,他身上却没有太多伤痕,甚至连灰尘都未有。
因为每次燕雪风脚步一踉跄,李延就会在边上伸手扶住他。
要扶住一个醉鬼显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半个时辰下来,燕雪风身上没多少灰尘伤痕,李延却是显得邋遢了不少。
李延身边还跟着不少宫人,宫人们见状都有些着急,像上前去代替李延,李延却摆摆手手,示意他们不要介入。
燕雪风一路没有说话,只顾朝前走。
他可能根本都没有注意到身边一直有个人在跟着他。
李延也一直没有说话,只顾朝前走。
男人并没有太多的表情,只是偶尔抬眼看向燕雪风前进的目的地,表情会有些暗沉。
但他没有阻止燕雪风。
芙蓉抬眼看了一眼,发现前方竟是侍卫处。
是……苏锦的住处。
芙蓉想到那枚被燕雪风一直攥在手里的姻缘符,突然明白了燕雪风是想干什么。
听闻洛王喜爱这个徒儿,没想到是真的。
可……那李延呢?
他这般跟着又是为什么?
芙蓉眨眨眼,心中隐隐有了一些模糊的猜测,却不敢确认,只继续沉默地跟着。
侍卫处很快就近在眼前了。
燕雪风抬眼看了一眼,他似乎认出了这个地方,脚步更快了些。
李延却是停下了步子,只站在原处,抬眼死死地盯着燕雪风的背影。
男人的脸上仍没有什么表情,可芙蓉却分明看到,他一双手正紧紧地握着,指甲近乎嵌进肉里。
燕雪风走到侍卫处门口,正要伸手推门,却突然听到门内有人在讲话。
门内的人显然功力不到位,并没能发现他们。
其中一个听着很是陌生的声音道:“主上,现下布置得已经差不多了。听闻近来皇帝经常留宿洛王,我们要不要……”
另一个声音显然是苏锦:“不用,我们现在还需要时间。”
另一个声音听了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声音中显然带着点不忍:“可这样洛王……”
这一次苏锦沉默了许久,再开口时声音仍是如常的冷漠。
她说:“无事,洛王向来风流,想来……也并不放在心上。”
芙蓉身为暗卫,听力好,听了这话,虽仍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却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好,忙抬眼去看燕雪风。
燕雪风站在那里,整个人浑身僵硬,像是根本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燕雪风在原地站了许久,才终于眨眨眼,转过身,慢慢离去。
他现下或许醒了,又或许没醒。
因为他的脚步竟比方才更为踉跄。
芙蓉看到燕雪风方才站的地方,在他离开后地面上留下了一样东西。
是姻缘符。
方才燕雪风酒醉一路路跌跌撞撞赶来也一直紧攥在手里的符箓,现下却是孤零零地躺在那里。
月色凉得似水。
李延在原地站了许久,却上前去将那符箓拾起。
男人握惯了玉玺朱砂的手小心翼翼、珍重万分地将符箓表面沾染的灰尘擦净,又珍而重之将其贴身收好。
期间未发一语。
传言说,上元放花灯,可向月老求得与心上人的宿世情缘;传言又说,若得得道大师的姻缘符、赠与心上之人,便可与他结几世的白首之约。
世间痴男怨女沉迷此道,似是深信不疑。
但事实上,谁都知道这都是假的。
因为你那般喜爱地、喜欢得恨不得放在心上呵护的那个人,可能也在用同样的心情在全心全意地爱着……另一个人。
他将你的心意视作洪水猛兽、将其弃之如敝履,又那样掏心掏肺、掏心掏肺地对待另一个人,恨不得将自己的心都掏给她看。
若上苍成全你,那谁来成全他?
情之所钟苦。
情有所终苦。
求而不得苦。
舍而不能苦。
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