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楚翰林作为外臣不会那么清楚宫妃的名姓来历, 但世上没有这么巧的事,由这一个钱字,展见星已确信就是钱淑兰无疑。
她知道钱淑兰遭逢剧变,已不是昔日天真单纯的小姑娘, 但仍未料到她手段如此锋利——或者说,皇帝的真情有这样不值钱!
她三月离京, 钱淑兰总是在这之后才返回宫中,到如今八月, 不过半年, 她已经完成了从宫人到宫嫔的转变, 肚子里更揣上了第二个龙种。
不论钱淑兰有多大本事, 她总不能强迫皇帝。
皇帝为了汪皇后,不惜迫原配退位,这片深情天下皆知, 纵然大多数人都同情白废后, 但暗暗羡慕汪皇后深得帝宠的也不是没有——结果半年, 这份帝宠就值半年。
世人也许觉得皇帝拥三千后宫理所当然, 但展见星深知其中内情,汪皇后也许能接受后宫任何一个女子有孕, 不会愿意这个女子是钱淑兰,皇帝真肯替她考虑,干不出这个糊涂事。
钱淑兰这一胎若是个公主还好,若是皇子,以后与皇长子兄弟之间如何相处, 汪皇后借肚生子之事未必瞒得过所有人,风言风语一起,别人尤可,刮到皇长子耳朵里,又要怎么掩盖?
桩桩都是问题,后宫从此多事,皇家从此多事,几乎是注定了。
连着几天,展见星都有点闷闷的,她与钱淑兰有约定不假,也希望她如愿以偿,但想及她将自己投身的那一片处境,想及皇家日后的乱账,又觉得深为钱淑兰惋惜。
她从前是多娇甜的一个小姑娘啊。
展见星这番情绪没瞒得过朱成钧,他当时没多说什么,过后旁敲侧击,到底将钱淑兰入宫这一节敲出来了,他还记得钱淑兰,瞄着展见星道:“人家入宫,你犯这么大愁干什么?你还惦记着她?”
展见星还留着半截话不能说,并非她不信任朱成钧,只是不想把他也拖进那个秘密里。她只能叹道:“不算惦记,我只是觉得她要是在宫外寻一个普通人家,日子也许快活得多。”
她不知道她这一番欲言又止的情状叫朱成钧误会了,他把她打量了一遍,又打量一遍,心下生出了警惕来:她这是装样子哄人哄多了,把自己也哄信了?
他越想越觉着是,这就解释了她为什么敢把女装试到他面前来,还叫他看行不行——她难道以为他瞎吗。
朱成钧觉得真是有点烦恼,不知该说她聪明还是笨,说她笨,偏偏能把世人蒙那么久,说她聪明,她不但骗了别人,快把自己也骗了,这要是哪天觉得自己年纪到了,该娶个媳妇传宗接代了,叫他怎么办?
不过再看一看展见星,他又觉得都原谅她了,而且他连和秋果也没说过的是,近来每每想到展见星正经官服之下裹着的竟是一副女儿身,他就有点目眩神迷,觉得对她的容忍度提高了一百倍,她要做官,他都由着她做,连一个“笨”字也不舍得对她出口。
他这么好一阵子不说话,展见星倒有点奇怪了——朱成钧如今对着外人还是一副木脸居多,但到她这里花样多得不行,前几天弄了几个酸桔子非叫她陪着一起吃,这么大人了,还像当初那个会把槐树花撒她一身的顽劣少年一样。
她有点怀疑朱成钧这辈子在心性上可能就长不大了。
两个人对脸看看,从对方眼里都看到一言难尽的情绪。
终于朱成钧先开了口,他语重心长地道: “你都替她考虑该嫁什么人家了,还不算惦记?展见星,你想一想自己的身份,你们是不可能的。”
展见星:“……”
她已快从那种情绪里出来了,他还念念不忘地说起来,说的又是些什么。
她甚是无语:“——九爷,什么身份,我们本来就清清白白,哪来的可能不可能。”
朱成钧又看了她一眼,仍旧不太放心地道:“哦,你跟别人也是不可能的,以后别乱想了。”
“……”展见星气笑了,到底谁在乱想?
她急起来也忘了避忌,脱口道:“我怎么就跟别人都不可能了?那我还跟谁有可能?”
话出口她就觉得不妙,想扭脸走开,晚了,朱成钧身子一侧,把她挡住,语调很轻快地道:“你看看我。”
展见星不肯看,她看了就是自投罗网。
朱成钧声音转低:“不看我亲你了。”
展见星:“——!”
她猛地后仰,差点往后摔下去。
讲真,朱成钧这一阵子虽然很有点不正常,但其实又很规矩,每次来找她,除了有时盯得她不大自在之外,并没什么过分的实际举动,所以她尽管莫名,也没怎么往心里去。
不知道今天怎么回事,又开始了。
展见星很不会应付这种情况,她知道她跟朱成钧之间过得糊涂,可是不糊涂又能怎么办,难道告诉他她是个姑娘,叫他死心吗?
这虽然一劳永逸,可是她的官很可能做不下去了,而且不知为何,想到他强调过两次的他不喜欢女人,她又觉得有点不开心,亏她一度以为是她把他带到跑偏了,闹半天他自己根子上就是歪的。
这么一想,展见星的脸又能板起来了,同时冷酷地把他的脸推开:“九爷,我们更是不可能的,你也别乱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