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初, 迟了许久的冬天终于来了,今年第一场雪也到了临城。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如柳絮因风而起,冰封千里不过就是一夜的功夫。
小茴打了热水进屋, 刚进屋就看见元安穿着单薄的睡袍, 赤着脚站在窗台前。
小茴忙放下热水,从屏风上拿了厚实的大氅给元安裹上, 然后蹲在地上, 一边抬起元安的脚套上毛绒绒的兔毛靴一边道“虽然屋里有火龙比外面暖和,郡主也不能这样就起来, 若是病了怎么办?”
“花谢了。”
元安没有理睬小茴, 只呆呆看着摆在窗台上的琉璃花盆里的无名花。
笔直的花枝上耷拉着一串紫色的小花, 花瓣微微枯萎, 元安手指轻轻碰了下, 花瓣纷纷扬扬落在花根处的黑土上。
“他没有来……”
小茴拿着兔毛靴的手顿了一下, 勉强笑了笑, 装作若无其事道“可能是余公子有事耽搁了吧……”
“是吗?”元安眼中水光微闪, “可是我大概等不了了……”
小茴给元安套上兔毛靴后,捂着元安冰凉的脚腕, 张了张口, 却不知道该怎么劝元安才能让她开心些。
元安被小茴扶到床上, 侧头看着窗台上的无名花, 许久后慢慢转过头, 问小茴“嗜花龙被处决了?”
小茴点点头, “秦虎去刑场看了, 听说回来后埋在被子里哭了好一会。”
秦虎就是狗蛋,元安给他办理户籍时让他给自己取了名字,总不好一直狗蛋狗蛋的叫着,狗蛋说他的亲爹既然不要他们姐弟,那他肯定不会和他姓,想了半天才给自己取了这个名字。
元安听了后没有说什么,也没有问他为什么取这个名字,便让人给他办了户籍。
元安这段时间过得昏昏沉沉,一会想到庒玉郎,一会想到余浪,一会又看到仪嘉冲她笑,睡梦中都十分不安稳。
元安虽然闺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可是也从父兄书房里越来越晚熄灭的烛火中看出来,临城如今颇为不平静。
虞国百万雄师还停在两国边界上,既不进攻也不退兵,十分有耐心地和尧国耗上了。
舜国求娶元安的国书被当今以元安病重为由拒了,但是舜皇心意坚定,不但没有放弃求亲,甚至还派了使者带着舜国有名的神医出使尧国,不日就要到临城了。
舜皇直言,只要尧皇允婚,他即刻派使者出使虞国劝和,若是不能劝和,也愿意出兵援助尧国抵抗虞国。
沈国公知道后,生生拍坏了两张书案,关着门大骂舜皇无赖。
如今不知道多少人辗转反侧,头一个就是当今,他如今越发疑神疑鬼,不但沈国公请求出兵的折子被他驳回,就连曹将军请旨的折子也被驳了,最后竟然派了林贵妃的哥哥带兵前往边疆。
林贵妃的哥哥是个靠着妹妹的裙带关系才捞着个爵位的无能之徒,她妹妹被当今看上之前,他不过就是个在街上卖炊饼的小贩,哪里懂得领兵打仗?
当今此令一出,大半的朝臣都跪地请求当今收回旨意,没想到当今不但不听劝,还怒斥带头的御史大夫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为了让自己在青史上留下清名,不惜踩了君王的脸面。
御史大夫如遭雷击,面如人色,仰天大笑三声,脱下官帽,触柱而亡。
当今见此不但不反省自身,还觉得御史大夫是用死谏来威胁他,勃然大怒,当即命人将御史大夫拖了出去,问罪其家人,然后不顾朝臣泣血恳求,一甩衣袖回了御书房。
不知道是不是气狠了,当今回到御书房后不久,就觉得有些不好,到了午后,竟然连床也起不来了。
太后和皇后前来探望,全被当今挡了回去,如今只有林贵妃可以近他的身。
当今突然病重,朝野内外顿时一片哗然,而当今宁可让朝政荒废,也不肯让太子代为监国。
与此同时,沈明哲带着太子拨给他的一队精兵,在距离临城三百里远的山里歼灭了一支作商人打扮的劲旅。
入夜,穿着一身黑色斗篷的太子敲了三下沈家的角门,里面的人把门开了一条缝隙,太子忙侧身进去,小厮往两旁看了看,才关上门。
太子被一路迎到外书房,沈国公已经在等候了,同样在书房里的还有奕王和徐御医。
众人见到太子匆匆赶来,急忙问道“可拿到了?”
太子从怀里里掏出一叠纸和一包药渣,递给林太医,“幸好有祖母支开了林贵妃,我才能让人偷了这份脉案和药渣,徐御医你看看,父皇的脉案可有问题?”
徐御医忙细细翻看这脉案,看完脉案后又打开药包闻了闻,拈起一小撮药渣放入嘴里尝了尝,脸色骤变,他恭敬地将脉案双手递还给太子,一脸沉重道“脉案上书陛下是因为急怒攻心导致血脉不畅,这才病了,可是病症却不太对,脉案上清清楚楚写着陛下头疼反复,易口舌干燥,指甲微微透着紫色,这倒像是中毒了。这药也是寻常的补药,不能对症。”
众人不由大惊,忙追问“可能确定陛下中的是什么毒?可能化解?”
徐御医思索片刻,脸上犹豫不决,似乎能确定又好像不能确定。
奕王顿时急了,催促道“你倒是快说啊!”
徐御医这才道“微臣也只是猜测,陛下中的恐怕是一种名叫千日癫的□□,这种毒会让人极容易生气,而且时常头疼欲裂,头疼时只有服用千日癫才能缓解疼痛,可是下次头疼时就会更加严重,如此反复,只会让人对此毒的依赖性越来越大。”
太子忙追问“此毒可能解?”
徐御医摇摇头“这种药极为烈性,一旦染上就算是大罗神仙也不能戒,可若是不戒除药性,也无法解毒。”徐御医犹豫了一下,又道“若真是千日癫,只怕当今只有……”说到此处徐御医不敢再继续了。
太子忙道“徐御医只管直言。”
徐御医这才继续道“只怕当今只剩下不足一年的寿数了。”
此言一出,众人皆十分震惊,书房里安静的针落可闻。
半晌后沈国公率先回过神,他把徐御医请出去后,亲自关上书房的门后,回头对太子道“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陛下如今性情大变,喜怒无常,只怕也是中毒的缘故,你身为储君,如今大尧内忧外患,你必须振作。”
太子沉默许久,才艰涩地开口道“父皇当年为了还天下百姓一个太平盛世才揭竿而起,如今天下初定,父皇怎么就——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