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迟没有应声。
从未想过, 有朝一日,这声称呼会从自己夫君的口中喊出来。
伏廷没等到她回音, 忽而一手抽出了腰后的刀。
他刀一横,指着跪了一地的人, 声更沉“帘内的可是你们东家”
众人大气也不敢出, 许久,才有一人战战兢兢地回“不知,小的们只认青玉。”
栖迟默默听着。
她知道伏廷问不出什么,因为他们说的是事实。
他们只知道东家是清流县人,是个女人,有些身份,因而从不露真容, 见青玉如见东家。
如果他们知道她就是大都护夫人, 或许今日就没这么慌张了。
伏廷眼扫到一人身上“你说。”
是那粮铺柜上的。
他抬了一下头, 又慌忙垂下“是真的,小的们只认青玉, 不识东家。”
伏廷刀指着他脸“说实话。”
柜上的僵住。
他曾听命于东家帮着光王世子对付过邕王世子, 也见识过东家与大都护数次同在一处,心里虽早有揣测,但也从不敢开口求证。
何况东家用他对付邕王世子时就已买死了他的口, 多年来, 更不曾亏待他半分, 东家有损, 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他只有硬着头皮将头点到地上“大都护若不信, 可以杀了小人。”
伏廷咬牙说“很好,那当日屏风后的又是谁”
“也是东家,”柜上的说“小的见到了青玉,那便是东家。”
他没说谎,是见到了青玉,只不过不在病榻上的男子手中罢了。
“所以,谁都可能是东家。”伏廷说。
“是,”柜上的头不敢抬地道“如今青玉在大都护手中,大都护也可算是东家。”
“放肆”罗小义顿时呵斥“说什么混账话”
跪在厅中的人全都头不敢抬,却又齐齐道“不敢欺瞒。”
齐刷刷的一声,罗小义一下也被弄得没话了,手揉两下腮帮子。
刚才他三哥捂他那下实在手太重了,他到现在都觉得疼。
伏廷看着手中青玉,又看向栖迟。
她立在帘后,除了脸色有些发白之外,安安静静,恍若置身事外。
“都出去。”他忽而说。
跪了一地的人连忙起身,垂着头退出了门。
罗小义看看他脸色,忙说“三哥,兴许是弄错了,你也听见了,他们只认玉的,哪可能跟嫂嫂有关联。”
说着朝帘内拼命使眼色,希望他嫂嫂赶紧开口解释一下。
栖迟捏紧手中帷帽,眼睛只看着伏廷。
他心急的想,这是怎么了,平日里明明嫂嫂很能治住他三哥的。
就这当口,忽有一名官员自门外快步走入,到伏廷跟前见礼“大都护,城中许多商户来官府询问何故遣散鱼形商号家的柜上,都很忧虑,已无心商事了,可要如何是好”
伏廷扫一眼罗小义。
罗小义一愣,忙近前小声道“三哥是信不过我办事不成,天未亮我就去办了,带去接管的人皆身着便服,又特地下令威胁了这群柜上的不可在城中走漏半点风声,否则他们又怎能够急忙出城寻东家,何况那时候还有雷声遮掩,其他商户如何能知道除非是有人专程给他们送了消息。”
话到此处一顿,他心想,莫非真是有人给他们送了消息
伏廷手中的刀收入鞘中,看着栖迟“待我回去解决,眼下我有更重要的事。”
官员只好退去了。
栖迟不动声色,在想,看来新露已经顺利返回府上了。
原本她是打算借其他商户施压,再设法打消他顾虑,现在,也许只能走到这步了。
伏廷问“是不是你”
她终于开口“是什么”
他盯着她脸,点一下头“看来只有我自己求证了。”
说完转身大步走出。
栖迟站着,忽而回味过来,匆匆戴上帷帽,提上衣摆就快步跟了出去。
到了外面,已不见伏廷身影,只有守得严密的兵,里外两层,如同对敌的架势。
有不认得她的兵一见她出门就想来拦,被跟出来的罗小义瞪住,又连忙退开。
栖迟随手牵了一匹马,踩镫上去,来不及说一声就飞驰出去。
罗小义想喊,想起他三哥的举动,料想是不能揭破嫂嫂身份,只好闭上嘴忍住了。
天已黑了,但城门未落。
栖迟一路疾驰回府,几乎什么也没想。
到了府门前,她下了马,摘下帷帽,快步走回主屋。
刚到门口,脚步收住。
新露跪在门外,抬头看到她,才敢起身离去。
栖迟走进房。
房中灯火通明,却四下凌乱,箱柜皆开,已然被搜过一遍。
伏廷站在桌边,手里拿着一本册子。
却不是她的账册。
只是她随手写过字,算过账的而已。
账册早已被她锁了,叫新露移了地方。
他在这屋中,或许能看出蛛丝马迹,却搜不到任何证据。
伏廷看了两眼那册子。
与他那夜见过的字迹不同。
那一夜递出来的字迹,龙飞凤舞,的确不像是女子的笔迹。
看起来依然毫无破绽。
他朝她看过来“你可是要告诉我,你是如何巧合得到的那枚青玉,又是如何去的那间铺子”
栖迟轻声问“我说你会听么”
“不会,”他说“因为是你,反倒一切合情合理了。”
安置流民,千金买马。
那一笔笔的财富都有了出处。
这家商号会对他的都护府如此尽心尽力,也都有了缘由。
栖迟唇动一下,轻轻抿住。
手下的人出卖不了她,他也未搜到什么,如果存心遮掩,也未必没有退路。
只要,她像上次那样,再捏造一个谎话。
但她无法再说。
伏廷拿起那块玉“这就是你的贴身私物是吗”
她沉默一瞬,点头“是。”
他脸色铁青“那你何不继续骗我,这财富也是光王一并留给你的。”
她不语。
“能让我动用兵马,亲自搜查的,除了突厥人,就是你,”他几乎一字一顿地说“我的夫人。”
栖迟说“今日我也可以不去,也可以不管那些损失,但我不想让北地有损失。”
伏廷看着她“没错,是我逼你了。”
她抬眼“我只想让你知道,我与你一样,皆是为北地好。”
哪怕她存着私心,希望北地好了之后更有利于她,也同样是希望北地好。
他两步走到她跟前来“那你何不现身,直接告诉我”
她轻声说“我贵为宗室,却暗中经商,有失身份。”
“身份”伏廷冷笑“我又是什么出身,会介意身份”
别说她是暗商,就是明面上的商人,他娶了也会认了,岂会计较什么身份。
李栖迟如此精明,又怎会想不到这一层。
她声更轻“让你知道了,只会叫你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