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肃愣了一下, 侧身看了眼独角兽。
伊恩很无辜的晃了晃脑袋:“当年出事的时候我还在沉睡, 不清楚这事。”
“奥尔丁顿冯坎贝尔, ”阿拉克涅站起身来, 缓缓走到了他的面前。
他的心脏附近有裂开的伤口,似乎到现在都没有完全愈合。
在老人走过来的时候, 那袍子上散落的眼睛也一同注视着他,仿佛都拥有意识一般。
“蛛魔从一开始,就是躲在毒沼中苟活的。”
人们恐惧毒沼, 正如他们恐惧光明和纯净。
“你父亲来的那一年,三族重新修订逆十字之盟的条约,要求重新划分领地和管辖权力。”
精灵族希望往南方扩张,人鱼要求入驻更广阔的海域,而吸血鬼一族希望维持稳定, 不要有任何冒险的尝试。
也就在那场会议中,从一支冷箭击穿精灵王的咽喉起,混战和宣泄就开始了。
人鱼在陆上作战过于弱势,直接带领部众跃回海中迁徙移居。
而精灵族率领一众信徒和坎贝尔家混战不休, 最后布莱恩身中数伤逃入蛛魔毒沼, 把那本书交给了阿拉克涅。
如果不是因为吸血鬼一族先前数次为蛛魔保留和争取过栖息地,他们也本不会接纳他的逃亡。
“我们一直不愿意参与这些事情, 从未与任何异族结盟。”老人冷声道:“但因为你父亲的到来,梅斯菲尔德的人也追杀而至, 不仅重伤了我和我的族人, 还一把火毁了我们大半的领地。”
当时还健在的大长老直接做法血祭自己, 召唤出九眼魔蛛反杀了回去,用尽全部法力去以眼还眼。
而坎贝尔在交托完这些以后继续北行,坠入埃尔第之墓中丧失了意识。
叶肃怔了一刻,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千魂杖,深呼吸着没有开口。
这已经和对错无关了。
很多事一旦纠缠深入下去,多方都有解不开的因果,没有人能全身而退。
“人鱼已经完全离开了这片海域,恐怕是忌惮精灵族再次进犯。”老人坐了回去,接过侍从递来的一盏热茶,抿了口又慢慢道:“坎贝尔这些年也元气大伤,估计也一直不好过。”
一切都变得很清晰了。
父亲始终没有去过时都,性格变得冷漠僵硬,母亲也始终留在英国——
一是因为那个坟墓里的诅咒,二是为了英国这边的格局。
坎贝尔被重伤之后,精灵一族在几百年间繁衍扩张的极快,现在几乎整个欧洲都归了他们,而且还在全球建立了藕断丝连的信息网。
如果父亲真的倒下,下一个守护坎贝尔家族的领主就是他自己。
男人拿回了那本叶之书,郑重地向老人道了声谢。
这两样东西能留存到现在,实在太过不易。
蛛魔在这场纷争里……也牺牲了太多。
阿拉克涅老人给他们指了去教堂的方向,还开放了一条被藤蔓荆棘覆盖的小径。
这一路上,他们都能看见有大小蛛魔站在昏暗之中,身体带着不同程度的残缺。
有些甚至直接把杀意和恨意都释放了出来,让气温阴冷如寒夜,却还是被制止了扑出来的冲动。
叶肃被这无数蜘蛛望着,脚步有些沉。
他一直在国内过自己的生活,甚至在很长时间里抗拒着坎贝尔之子的身份,却不曾预料事情背后的另一面。
等诅咒解除以后……有些事情要清算补偿,不能就这样让它过去。
埃尔第之墓是一座立在海边的教堂。
他们踩着圆白卵石往前走着,侧耳可听见海浪拍打着礁石的阵阵潮水声。
在看见那栋建筑的时候,岑安下意识地咦了一声,其他人也脚步有些迟疑。
“伊恩,你确定是这里”薄和本来把相机都掏出来了,这时候又讪讪地塞了回去:“我们走错地方了吧”
按照电视剧或者电影里的展开,这种埋葬着超强魔法师的教堂别说有什么光环笼罩魔兽镇守,起码也得来个哥特式巴洛克式希腊式风格,建的精致典雅高端大气才对。
然而矗立在海边的那座建筑看起来像个简陋的堡垒,连屋顶都光秃秃的没什么装饰。
——没有天使雕柱,没有滴水兽,没有彩色玻璃窗,看着就像个土楼。
伊恩应了一声,看着他们道:“我以前来过这里,不会错的。”
这房子弥漫着古旧的气息,石头门上结满了蛛网和灰尘。
他们先是试探了下里面有没有活物,然后才穿墙而入,去找那个所谓的魔刻。
教堂很小,还没有叶肃家里大,三层楼的上下布置很勉强。
圣母像立在昏黄的中心,十字架上的雕纹也被岁月打磨的所剩无几。
“这不像名胜古迹啊。”薄和小小声道:“还是说真的已经被搬走了”
岑安走了几步觉得不对劲,借了叶肃的手杖敲了敲地面。
“这是空心的。”他转头看向他们:“这地底下是空的。”
“那就跟咱们那边的皇帝很像了——”璩玉摸着下巴道:“合着老外也喜欢往地底下倒着盖房子”
秦始皇墓武则天墓至今无人能开,惊动国家机构都最后只能放在那,就胜在一个结构的精巧上面。
“我盗墓笔记还没看完呢……也不知道大结局啥时候能写完。”薄和蹲了下来伸手敲了敲地面,抬头问道:“现在怎么办找把洛阳铲”
明琅拎起了他的领子,简短道:“闭气。”
然后就直接把他带了下去。
其他人也跟着照办,消失在了狭小的大厅里。
岑安往下落的时候,感觉自己像是掉进了一口没有尽头的井里。
沉闷的气流夹杂着土腥味和海水的锈味。
光球被咒术点亮,围着他们数人打转漂浮,照亮着这地下的偌大墓穴。
叶肃在跳下去的一瞬间便化了白狐,让岑安抱紧他一起下落,随时准备急停或者转弯以避开某些东西。
他隐约在这里闻到了父亲的气息,心里的不安感放下了一些。
应该是这里没错——找到那诅咒的来源并且破坏他,父亲应该就安全了。
当他们全部都落在青黑色地砖上的时候,光球也感应着四散开来,照亮了近十层楼高的穹顶和立柱。
这里的面积恐怕有两三个足球场那么大。
明琅和璩玉交换了一个眼神,让光球蔓延着扩大到墓穴的尽头,一时间整个地下都开始被点亮。
伊恩沉默地站在他们身边,身体有些微微发抖。
薄和在看清这周围环境的时候下意识地卧槽了一声,掏出相机开始咔嚓咔嚓。
这空间辽远开阔,远近都有立柱如石阵一般。
石砖地面早已被侵蚀染黑,但能看见起伏不平的浮雕轮廓。
像是蛇,又像是龙。
那雕刻上的巨兽作虬曲盘桓之态,根根白玉柱都精准的卡在他的关节颈爪上,连投影都如利钩般锁着它的身躯。
这雕塑实在太过庞大,得飘在半空中才能勉强看清全态。
除此之外,多个墓室都被设置在这圆阵的中心圈内,但排列的并不规律。
而那死去的魔法师埃尔第……估计就在葬在最中间的位置吧。
“博物馆里不能随便照相。”璩玉敲了下薄和的帽子:“会加速文物崩坏的。”
“人家老外也没把我们的文物还回去啊,”薄和揉着头嘟哝道:“当年抢了那么些个——”
“人家不是个东西,你也不是个东西”
小男孩哼了一声,还是把相机收了起来。
墓室都设置了不同的门和符咒,但基本上三个散仙一推就能开。
他们必须要穿过重重叠叠的房间才能往里走,但这一路看过去,都没有见到那个所谓的诅咒。
“老外的墓葬完全不讲究风水啊。”璩玉看着那些青铜凶兽和厚土雕饰,隐约觉得有些纳闷:“他们就是觉得哪儿风景还行就葬在哪了不成”
“风水”明琅阴森森道:“你觉得我们家的风水怎么样”
三天两头不是拆房子就是拆天花板,招妖怪招凶兽还招外国的蝎子和蛇。
那真是风水好极了。
叶肃没有参与他们的闲聊,凝神观望着这附近墙壁和天花板上的纹路。
他发觉这些纹路全都环环相扣在一起,形状如同吞吃掉自己尾巴的蛇。
等一等——
身后的门突然猛地关闭,所有的光球也悉数被驱散干净。
再转身时,所有人都消失了。
叶肃出身狐族,对幻蛊之术再清楚不过,第一反应便是这是个幻境。
因为所有事物的质感都被模糊化了,连脚底的地砖也似有若无。
他的五感都在不断地钝化。
明明只要穿过这重墓室,就可以看到最里面的情况……
现在所有人都被幻术所困,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损伤。
叶肃回头张望了一下,指尖想要燃起火焰照亮视野,却发现毫无作用。
“孩子。”
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听起来温柔又亲和。
男人露出错愕的神情,动作都有些僵硬。
是……父亲。
坎贝尔公爵就站在他的面前,轮廓和模样都半虚半实,久久的凝视着他。
叶肃很快反应了过来,心道自己的脑海确实被操控了。
无论东西方都有类似的困局,不外乎是让人看见心中的贪嗔痴,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
他知道父亲一直在自己的心底都是被铭记的存在。
因为不甘心也好,因为愤怒也好,其实都是在意的。
如果是现实中真的见到父亲,他也许没法跟他交流更多。
很多旧事卡在那里,就像胸口梗着一根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