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熟的政治家会有钢铁一样的心肠与千年寒冰一样的理智。
尽管,闻知秋不像这样的人。
可当他有决断时, 他就是这样的人。
第二天一早用过饭, 褚韶华很想去看看闺女,闻知秋劝她不要太急, 还是再多打听一些陈萱现在的近况,看有没有能帮助他们的地方。闻知秋道,“你不是说那孩子很喜欢念书, 要不我跟蒋校长说一说,送她到大学读书。”
褚韶华皱眉,“她小时候没念书, 如今才自学几年,现在读大学有些勉强。我还是愿意她自己去考一考, 要是能自己考上,何必这样走关系送她进去。她不是只想要大学文凭,以后是想做教授的,要有真才实学才行。”
闻知秋倒杯温水递给妻子,“阿萱爱读书的劲头倒是像你。”
褚韶华听到这话有几分高兴, 接过琉璃杯喝水,打心底为闺女的志向高兴,“虽有些晚,只要有目标有毅力,倒也不怕。”
褚韶华在等手下的调查,闻雅英倒是难得送她礼物——送了她一块狐狸皮。褚韶华一向认为这个继女脑子有问题,狐狸皮什么的, 她不介意,只是,你好端端的去阿萱的铺子里做什么?褚韶华的瞳仁一瞬间的紧缩,继而恢复平静。褚韶华不动声色的笑笑,抚摸着狐狸皮柔润的皮毛,笑道,“这皮子不错,雅英你同魏太太很合得来。”
“我就是去看看与表哥合作生意的村姑长什么样。”闻雅英眼中闪过浓浓的讥诮。
就是?
你可不是会对别人的话做出解释的性子,何况,你什么时候对生意有兴趣了?昨天魏太太想必也不会得罪你,你一大早的过去,买狐狸皮给我,你挺有心啊。
哈,你这讥诮的眼神不是对你表哥的,是对着我的,看来是知道了。
褚韶华问,“你昨天不是见过魏太太了?”
闻雅英一幅我就爱再去一回的神色,褚韶华没再理她,把皮子交给助理收起来,想到陈萱与容扬的生意合作,那么,容扬是不是也知道一些什么?
不会,容扬不是不知深浅的闻雅英,凭她与容扬的交情,容扬若知晓她与陈萱的关系,应该早告诉她了。哎,或许命运就是这样巧,她已经将近二十年没有回来北京城,第一次回来,就遇到了自己的女儿。
褚韶华心里悲喜酸涩,滋味复杂,没心情理会闻雅英的小心思。
褚韶华又焦心切肺的等了一日,手下人查的资料更详尽了些,褚韶华一份份的细看,哎,魏老太太不是个宽厚人,对媳妇也一般。她闺女倒是种地有一手,种的草莓还能卖给国际饭店挣点小钱,平时还有化妆品店的生意,在魏家这样的小商人家庭,这样能干的媳妇也是不多见的,想必要婆家日子并不难过,不然也不能自学功课,婆家也没有阻拦。
估计婆家也不会支持,主要是我闺女有主见啊。
魏年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书没读过几年书,做生意也就那样,眼界局限于仅比小商小贩略强些不多的水准。瞧着聪明,其实都是小聪明。都是我闺女要读书,带动了这小子,据说俩人晚上一起读书。
魏老哥很守信用,按当初两家的约定,给两个孩子成亲,我闺女才能就此来到北京城。我闺女还是有些运气的。
哎,这孩子自小得吃了多少苦啊。
褚韶华眨去眼底的泪水,她真想抱着那孩子痛哭,可以什么身份什么立场呢?难道过去直当当的说,我是你亲妈?她要问我这么多年你怎么没回来看我,我要怎么说呢?
我说对不起,我以为你出事了。她要问我,你怎么没回来看一看我的坟莹?我怎么说呢?
我说当初我激怒之下杀了我那些令人厌恶作呕的亲人,我曾下定决心一生一世都不会再回到我出生的地方,我恨那个地方!我希望那个地方从没有存在过!
如今见到你,我明白,我杀错了。他们欺骗我,惹怒我,我在河边推他们下去,我也被自己的大哥抓住手腕拽了下去,我仍记得他落水时本能抓住我手腕的眼神,惊惶,恐惧,不能置信,或者,还有后悔。我紧跟着落水,落入水中的那一刹那,我想的仍是,哪怕我死,我也要你们死!
现在我知道你没事,你一直在老家好好的活着,那些想在我这里榨取钱财的人,这些恶心下作的人,其实是我的亲人。他们自作聪明,误导了我,而我,误杀了他们。
这些话,这些事,我永不能再提及,我不能承认我误杀自己亲人。
我的大哥无能卑鄙,可我们也不是没有过欢乐的时光。我的大嫂自私自利,我们年少时也一起翻花绳踢键子做游戏。我的大姨贪尽便宜,我小时候去她家,她会把正在下蛋的母鸡宰了炖肉,第一块肉都会放在我的碗里。
多么可悲。
亲人转过头会有另一张脸,他们算计我恶心我,我无数次的想如果没有他们,我的日子会更好过。我无数次的想,我真想宰了这些人。
直待他们真的激怒我,我杀了他们。
现在我知道,我杀错了。
你并没有真的出事,是我在他们的算计中推导出了错误结果,这个结果令我恨不能当,我一定要宰了他们。
现在我知道,我杀错了。
褚韶华心中一刹那的痛不可当,深深的弓起脊背,脸色雪一样的惨白。闻知秋双手握住她的肩,声音温醇沉稳,安定人心,“韶华,别多想,我们有五个孩子。虽然我不建议你突然把你的身份告诉阿萱,你们多年未见,可以先做朋友。”
褚韶华张张嘴,似是想说什么,最终闭上眼睛,什么都没说。
丈夫明白她,当初,便是他毁掉了河边的现场证据。
是啊,我不应该再想那些过去的事,我现在有孩子有丈夫有家,我也见到了我的女儿。我的女儿,比那些人都重要,我的女儿没事,这是我想都想不到的幸运。
对不起,我误杀了你们,可我除了痛悔,已不能再为你们做什么。甚至,我不愿意痛悔,我现在有无数比痛悔过去更加重要百倍的事来转移的对旧事的痛悔,我必需要好好活着,我还有我的孩子我的丈夫我的家。
我,早已不是当初的我。
不论内心如何煎熬,褚韶华已经不打算再等下去,她认为闻知秋的建议有道理,先不要坦白她的身份。陈萱现在的生活虽说不上富贵,但非常平稳,小两口自己单独赁了宅子出去住,生活过的不错。魏年不算出众,对她闺女却好。如果陈萱有大毅力,这个孩子会非常有出息。她现在要做的就是能与陈萱亲近一些,做朋友也好,她可以对陈萱做一些必要的引导,再把目光放的长远些,孩子,只要你出众,你就可以看到世界。
第三天,褚韶华去陈萱的铺子买东西,受到陈萱的接待。这个孩子并不像她,她年轻时性情暴烈偏执,这个孩子温和大度,这个孩子更像她父亲。不过,比她父亲更有远见。她父亲临终前也只知道托妻儿给自己那个下作无能的兄弟,而不是当即立断分家各过。这个孩子明白生活要自己奋斗,绝不可一味托终身给一个男人,攀附在大树身上的藤蔓,是得不到大树的尊重的。
褚韶华听着陈萱向她介绍店里的化妆品,陈萱还会说一些用时的小诀窍,态度温温和和的,特别好。褚韶华现在估计眼中自带过滤系统,她不论怎么看都觉着自己闺女好,简直无一处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