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心远跟郭兰说了一阵, 门外很快又有脚步声传来,有人拿钥匙开了门。
郭兰站起身走向门口那, 那人也刚好推开了门, 江连忠手里还拿着钥匙, 他比几年前苍老了许多, 头发基本已经全白了, 脸上布满了皱纹, 身上衣服也看起来脏旧,手里还提着一个破烂的袋子。他回到家先是闻到了烟味, 问道“谁来了”
郭兰低声道“还能有谁,心远来了。”
江连忠很高兴,把手中那个袋子放下对江心远道“怎么有空过来留下一起吃饭吧”
江心远看到他那副又黑又瘦的样子像是一个糟老头子, 整个人都反感的不行, 不耐烦道“我哪里有空,这就要回去了,等晚上的时候让彭亮过来一趟, 给你们送点东西。”
“彭亮要过来”江连忠眼睛都亮了,转头吩咐郭兰道“你听到没有,晚上的时候做几个好菜,我们一家太久没聚到一起过了。”
江心远黑着脸就骂他“你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你自己又是个什么身份, 还聚什么聚”
江连忠脸上的笑容僵在那, 一副笑不出来的样子, 他这几年来东躲西藏,有家不能回, 有亲人不敢相认,听见他问忍不住嘴唇抖了抖道“我什么身份,那是我愿意的吗这么多年,你不见我们,怎么,见了面就嫌弃我这个大哥了”
郭兰脸色变了,呵斥道“连忠,你说什么呢,一家人不要说这么伤感情的话”
江连忠道“是他先说的,外面的人看不起我就算了,他怎么能看不起我”
郭兰急匆匆打断他道“咱们这么多年不都是心远在照应吗,而且他替咱们养着彭亮,彭亮现在这么有出息,你也应该谢谢人家呀”
提到儿子,就戳中了江连忠的软肋,他嘴唇嗫嚅几下,又缓和了神色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来,坐在那跟江心远说话。
“彭亮什么时候来啊”
“晚上吧,半夜过来一趟,送点钱之后也别留他,让他快走。”
“哦哦,可是我也好久没瞧见儿子了”
“你瞧见他又能做什么”江心远有些不耐烦起来。
江连忠坐在一旁佝偻着身子有些沉默。
郭兰就看看老公又看看江心远,紧跟着道,“让心远带着吧,彭亮这孩子从小也是在你跟前长起来的,孩子交给你带,我们两口子也放心。”
江连忠抬头看她,却被郭兰使了一个眼色,又低下头去。
江心远却没什么和他好说的,嫌弃他身上味道难闻,很快就拧着眉头起身走了。
江连忠等他走了,又转向郭兰问道“心远这次过来是不是出什么事了,跟彭亮有什么关系没有”
他问江心远公司的事,郭兰是不会说的,但是问起儿子江彭亮,她又不得不说。
江连忠起初听到的时候和郭兰反应差不多,但是他的担心一半在儿子的利益上,另一半也在担心自己弟弟,他叹了口气道“心远这日子也难,他什么都不跟我说。”
郭兰转身去做饭了,当做没听到。
她也觉得跟他没什么好说的,这个男人窝囊了一辈子,即便说了顶多也是跟着一起着急,什么用都没有。
江连忠拿起桌上抽了一半的烟,犹豫一下,还是狠狠吸了一口,他已经很久没有抽过好烟了,前几年是躲着没钱,现在是有钱也不敢拿出去花用,有些时候还要去捡些瓶瓶罐罐,昼伏夜出,活得像只老鼠。
家里没人跟他说话,他就坐在那自说自话,喃喃讲给自己听“没事的,心远能安排好这些,他从小就聪明,而且我们交情也好,我带他长大的,当初为了供他读书我自己都不念了,在窑厂搬砖养他,他知道的,感激着我的好”
郭兰只简单做了一点饭菜,并没有听丈夫的话做的多丰盛,完全没有迎接客人的打算。
她对儿子江彭亮最为关心,江心远让他把钱送过来,她甚至都没打算让儿子来这片龙蛇混杂的地方,也没打算让他踏入这一处简陋的出租屋内,不想他和这地方沾上什么关系。
郭兰吃过晚饭后,趁着夜色匆匆出门,去了略远一些地方的一处路口,她特意小心看过了,找了没有监控设备又只有昏暗路灯的地方,耐心等着。
不多时,江彭亮的车就来了。
江彭亮穿戴的还十分光鲜,他才二十岁出头,看起来一直生活得不错,跟衣衫破旧袖口还带着油渍的郭兰显然不是一个世界的,他下车之后用手指捏着纸袋递给郭兰,看到她粗糙又带着黑色污痕的双手的时候,忍不住拧了下眉头,小声嘀咕道“怎么就不能收拾干净一下吗,再困难也应该体面一点吧,洗个澡又不是多难的事情”
郭兰听见身体僵硬了一下,但还是努力做出微笑的样子点头道“对对,妈妈偷懒了,下次一定收拾干净出来。”她搬到冀州这边的出租屋里才算有了一个稳定的住处,也正是因为比之前好了很多,江连忠才会提出让儿子来“聚聚”,因为这真的比他们之前几年过的好多了,以前的时候她一个冬天甚至都不能洗澡,头发长了虱子,从震惊崩溃,又到淡漠。
能活下去,已经成了她的本能,她已经太久不知道什么叫体面了。
江彭亮给了他们钱就要走,瞧着并不是很想认她。
郭兰这几年只见过他两三次面,对这次见面分外珍惜,又想通过儿子这边问一些江心远的事,但是她拐弯问了太多,江彭亮就有些不耐烦起来。
“小叔要怎么做是他的事,他这两年也赚了不少,不会出事儿的,再说他谈事也不常带着我出去,我哪儿知道这么多啊。”
郭兰心里咯噔一下,问道“他有没有说接下来怎么安顿你说给你多少钱了没有”
江彭亮含糊道“反正多少给点吧。”
郭兰又问了一遍“说他亲口这么跟你说的吗”
江彭亮不高兴道“哎呀,你问这么多干什么,小叔不让我跟别人说,我先走了。”
郭兰只觉得是自己这个母亲没有做好,惹得儿子不高兴了,再加上江心远跟她说的那些让她心里一直担惊受怕,这次半点没有敢多留江彭亮,站在路边痴痴看着儿子的车子走远,才抱着那个纸袋小心回去了。
她到了家中,一向老实本分的丈夫却赤红着一双眼睛,连门都砸了一个凹洞。
郭兰吓了一跳,问他道“你发什么疯大半夜这样,要是邻居来看怎么办,你还要不要我活了啊非得去住桥洞才满意是不是”
江连忠胸口起伏,瞪着她道“你去了哪里”
郭兰避开他视线道“我去见儿子了,钥匙找不到了,先拿了你的出去。”
“那为什么反锁门”
“为什么当然是为了你的安全。”郭兰说着,胡乱把那袋钱都塞到江连忠怀里去,“拿着,这是彭亮给咱们送来的,我连打开都没有打开过,都给你,你到底有什么好怀疑的我我这么多年跟着你吃了多少苦啊,我抱怨过一句吗”
江连忠接到纸袋的那一刻情绪略微恢复了一点,但是打开纸袋之后,又露出不满之色“怎么这么少”
郭兰看了一眼道“这已经不少了。”
江连忠小心把钱收好,对她道“你懂什么,这是让咱们走得远远的,这些钱够用几年以后可怎么办。”他眼睛盯着那些藏钱的地方,看着这些钱都带了几分偏执,“这些不够,以后还不知道能不能再要到钱,不行,我得去找彭亮,让他再给我弄些钱来。”
郭兰听见立刻道“你给我站住,你去找儿子干什么,他手里也没钱啊”
“那就去要,去偷,我都听说了,心远给了他一家公司啊,那么大一家公司,随便从手里漏一些出来也够我们用了。”
“你怎么能让我儿子去偷”
“哈,我们这几年做的还少吗,为了活下去我这条腿都差点让人打断。”江连忠身上有伤,也吃过生病的苦头,这两年他实在过的不好,加上白天江心远的态度,他除了钱已经不信任家人了。
郭兰死命拦着,不肯让他去,“连忠,我求你,当我求你啊,你为了咱们儿子,盼着他好一点行不行啊”
江连忠嘴唇嗫嚅几下,又恢复了一点神智,慢慢没有那么固执地要出去了。
郭兰见劝住了,心里也是又厌烦又心酸,半点不想听他说话,背过身去收拾东西。
她心里知道,江连忠有句话没说错,她怕是又要开始跟着逃亡了。
郭兰心里也是一阵绝望,但是想到儿子,又略微带了一点期望。
江心远有天会烦了,不管她了,但是儿子绝对不会,母子亲情是斩不断的。
另一边,江彭亮开车来开之后并没有回到住处,而是又开了一阵,拐去了一处会所。
他停下车的时候有些犹豫,手指摸到一旁副驾驶那放着的一个纸袋,里面装着的那些钱是从给郭兰的那个钱袋里拿出来的,整整齐齐放着十数捆崭新的钱币,比他给郭兰的要多一些。
这是他私自扣下来的,他刚才看到郭兰的时候只觉得寒酸厌恶,但是现在又觉得自己做的过分了,这是小叔让他给父母的救命钱,他扣下来会不会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