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骨夫人仔细盖好汤罐, 松松软软的绸布压在罐口, 深蓝的底色上缀着白点，好似群星洒满天际。
然后才分出一部分注意力给天然子：“为何”
“因为人骨炖汤超出他们承受的上限，他们害怕。”
“害怕那你们人可真奇怪。吃果实相当于吃树的子子孙孙，你们不怕；活活烤熟待产母羊, 你们不怕；猴子外表和人相似, 生吃猴脑, 你们不怕。却怕人骨炖汤能吃胎盘不能吃死人骨头”
白骨夫人轻蔑一笑：“虚伪。”
“至少人家吃胎盘之前清楚自己吃的是胎盘啊。”
“那你们让猪吃含着猪肉的泔水有问过猪同不同意吗我哪里知道你们不喜欢。我的骨头经过日月精华洗练，跟死人骨头有很大的区别。”白骨夫人二话不说，咔嘣一声扳断断自己的小指骨, 褪去法术的伪装, 那一节小指骨没有丁点血肉, 比盘了数十年的核桃还要光滑，望之如白璧，“我是尸魔诶，严格来说，我的骨头, 已经称不上是人骨了。和你们从来不把修炼成人形的人参娃娃当真的奶娃娃一样。”
“理论如此，然而, 我们需要容许每一个生物都有自己害怕，不喜的东西, 不是吗”佛子温和地注视着她。
白骨夫人呼吸一滞——尽管她没有呼吸系统，但她确确实实在心理上产生这样的感受。
佛子的皮相是超越种族的美，眼睛更是如同上好的黑珍珠——白骨夫人知晓, 有些人的眼睛，看似是黑色，细看却包含着棕色，在光耀下显出软沙般的金。佛子不同，他是纯粹的黑，草在结籽，花在陌上，卧于尘土闭上双眼后嗅着春风的黑。
温柔的，纯净的，佛光普照的，眸子。
白骨夫人发出痛苦得呻|吟，举起罐子挡住自己的眼睛，“长老，你所在的寺庙香火一定很好吧。”
话题突然跳跃，天然子茫然地眨眨眼睛：“是挺好的，怎么了”
白骨夫人缓缓下降罐子的高度，从后边露出一双眼睛瞄着天然子：“倘若长老你修道，在道观起的作用肯定不如在佛寺里起的作用。”
“你的眼里，有众生相。”
“虽然但是，道教对香火没需求啊。”
白骨夫人将罐子抱在胸前：“多谢长老，你想要告诉我的，我懂啦。道教对香火没要求，所以你要是修道，引来一大堆非要上香的人，反而破坏你的清修，修佛却刚好合适。我的汤是一样的道理，给人喝，他们对人骨的害怕，会干扰他们对味道的判定，所以我该找不怕人骨的生物喝汤。”
等等，她的思维是怎么跳跃的
天然子认真思考许久，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来令两件事联系到一块去的纽带是什么，不过……
这题他可以做出来！
用他师父释迦牟尼的独门绝技！
“檀越悟了。”佛子拈花一笑。
“只是，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白骨夫人皱眉扁嘴，“原先我手下有许多小妖，他们不是人，不怕人骨头，可是为什么一样跑了”
生气.jpg
抱着我佛慈悲的心态，天然子极其有耐心：“我不晓得，或许你不介意亲口问问他们”
“那长老能陪我一起去吗他们投奔的是一位大妖怪，我不是他对手。”说是请天然子，白骨夫人的视线却是若有若无飘向孙悟空。
悟空冷笑：“我们为何要帮你去得罪另外的妖怪”
白骨夫人口齿伶俐道：“这对你们有好处啊。黄袍怪住在黑松林里，刚好是正西方，你们迟早要经过那里，传闻吃了从西天取经来的，骑白马的妖僧，可以长生不老，黄袍老怪说不定会动手。你们试他一试，如果他不吃唐僧肉，皆大欢喜，你们轻轻松松过去，如果他想吃唐僧肉，几位一齐动手拿下他，打他个措手不及。”
天然子：“等等等等一下，你刚才说啥”
白骨夫人回忆：“打他个措手不及”
“不是，前面的‘妖僧’，檀越可否详细说说”
白骨夫人一指白骨马，默默望着天然子。
正常人，能骑白骨马吗
熊罴不服：“老师是身体力行‘红颜白骨皆为虚妄’，是有大智慧的，不懂不要乱说！”
白骨夫人同样不服：“又不是我说的，大家都是那么说。”
“大家”
“比如人间一处叫高老庄的小庄子啊，比如观音菩萨禅院里一些小和尚啊，比如一些小妖怪之间流传的话啊……有些说你是去取经的和尚，有些说你收服妖怪强迫他们为你驱使，有些说你大摇大摆骑着白骨马上路，有些说你喜欢拆散别人姻缘自己嫁过去，然后问别人你美不美，说不美的立刻阉了对方……杂七杂八，分不清真假，但是，取经、骑白骨马和妖僧这三点是不管怎么传也离不开的。至于吃你的肉长生不老，是因为你身上的灵气。”白骨夫人顿了顿，露出一点点垂涎之色，“要不是你身边有厉害徒弟在，说不准我都想动手，吃你一块肉，哪怕不给长生，功力大增是肯定的。”
斜视一眼金箍棒，立刻低眉顺眼：“当然，我现在绝无此意！”
“流言猛于虎呀。”天然子长叹，看着白骨夫人，笑道：“檀越觉得贫僧与传言相比如何”</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