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像”郇如张了张嘴,却是说不出后面那半句话了。
姑母, 我好像, 喜欢上他了。
“如儿,”钟情的脸色有些难看, 顿了一下,先起身抱了两个孩子, 示意郇如回去再说。到得永寿宫内, 先安置了两个孩子, 屏退四下, 钟情拧眉问郇如道,“你真的想清楚了么”
郇如动了动嘴唇, 茫然到说不出话来。
“一入宫墙,深深如许,”钟情抚了抚郇如的发顶, 闭了闭眼, 喃喃道, “如儿, 就算你嫁给了二皇子,他这样身份的人, 也是很难”
很难与你两心同一世,更难与你独独一双人。
“你心里真的做好了准备了么”
宫中女子的生活, 钟情这个被锁在里面的人, 实在是再清楚不过了看上去一个个都光彩照人, 无比的风华, 无限的尊荣实则关起门来,又有几个是能真心笑得出来的
钟情已然算是其中很是幸运的那一个了。
但即使是她,也不希望郇如走自己的老路,再被困在这宫里一辈子。
其实成帝那天说的是对的,如果有的选,钟情当年绝对不会留在宫里,即使当时她再是喜欢上了皇帝。
彼此身份的天差地别,钟情还是有那自知之明的。
爱自然是爱的,但当时也并没有爱到为了那就一时头脑发热地抛弃自由、尊严乃至身家性命等一切的一切的份上自然,如今的钟情认了在宫里困守一辈子的命,倒是看开,再不计较那些了。
“这宫里,看上去人声鼎沸,”钟情揉着郇如的脑袋,幽幽地叹息道,“实则,是很冷的如儿,姑母怕你熬不下去。”
郇如趴在钟情膝头,心头空落落的,全是一片白茫茫的惘然,她在钟情温柔的抚摸下轻轻地阖上了双眼,脑海里现出来的,却是在当时那般绝望的境遇之中,二皇子允晟客气有礼地伸出来的手。
“郇姑娘,”郇如听见,沐着阳光出现的二皇子允晟如此彬彬有礼、却又十分客套地叫她,“你和郇夫人还好么”
毫不夸张地说,那一瞬间,郇如听到了自己胸腔里那颗心碰碰狂跳的声音。
那是她长到这么大,坦然无惧的人生中,第一次现出不欲见人的羞赧焦躁心思。
为她那时蓬头垢面的不雅姿态,更为她那倒映在高洁素雅的二殿下眼中的灰头土脸的姿态。
郇如一眨眼,眼角不知不觉便湿润了些许。
“我不知道,”郇如听到自己如此迷茫地对姑母倾诉道,“姑姑,我不知道。可是我,我一想到,一想到,如果就这么轻轻放过了”
我就不甘心。
那毕竟,是郇如长到这春心萌动的年纪,第一个生出那般异样情愫的对象。
或许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的热情会消散,她的痴念会磨平,她甚至会后悔于自己此时的异想天开与胆大妄为,会懊恼于因为一时的意乱情迷惑乱了她的心神、立场,但至少这一刻,她还是想
“姑姑,”郇如仰起脸,眉宇间带了几抹淡淡的轻愁,她未必不明白永寿宫与长信宫之间的微妙气氛,未必不知晓自己如此请求会让钟情生出几分为难,但她最终,还是想坚持一下,为自己那青涩但又美好的心动坚持一回,“我还是想,试一试。”
就算不成,也总归是努力过,不后悔的。
钟情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也不忍心让孩子失望,缓缓地点了点头,勉强同意道“本宫听闻,到得秋九月,待二皇子随钦差大臣巡视黄河道回来,皇后娘娘会在长信宫设宴,为二皇子甄选皇子妃如儿,如果你实在是喜欢他,就去试一试吧。”
郇如眨了眨眼睛,落下两滴水下来,笑着向钟情道谢道“谢谢姑姑。”
钟情摇了摇头,摸了摸郇如的脑袋,忧心忡忡道“如儿,如果最后不能成的呢”
“不成的话,”郇如愣了一下,然后豁达地笑了笑,不以为意道,“那就不成呗”
“姑姑,你看我是那种拿得起、放不下的人么”郇如俏皮地眨了一下左眼,笑嘻嘻道,“尽吾志也而不能至者,可以无悔矣如果不成的话,那自然就安心等着嫁别人了到时候还要麻烦姑母你替侄女我多相看相看呢”
钟情揉了揉郇如的头,忧心又无奈地微笑着应了。
可惜一直到成帝二十五年八月的时候,巡视黄河道的途中,遇着黄河中段的部分堤坝出现了少许坍塌事故,钦差大臣与二皇子允晟一行都被耽搁在了当地,一直到十月份都没有回来,傅皇后心里着急,自然也无心再办什么选妃宴,待得立冬那天,二皇子允晟一行尚未归来,倒是北上离开洛阳一年有余的四皇子允僖,带着自己的两个小伙伴傅怀信与郇瑾,大呼小叫地直冲回了永寿宫。
永寿宫里里外外,一时还未过年,已经欢喜得要过年了。
“长高了,”钟情感慨地摸了摸大儿子的脑袋,心头滋味百千,最终也只是化作喃喃的一句,“也长壮了,好,好,有没有听项老先生的话路上有没有调皮捣乱给人家添麻烦有没有”
“阿娘,”允僖一头栽到钟情怀里,呜呜呜道,“儿子想死你了”
钟情隐忍的情绪一下子被打断,忍不住也红了眼眶,轻轻拍着允僖的肩膀,有些难受地叹息道“阿娘也想我们僖儿啊”
特别想特别想。
郇瑾看了看不远处那对抱在一起难舍难分的母子,不由求助地望向郇如,思量着自己是不是也该冲过去搂着她来现场表演一个“抱头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