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暴雨, 大树折腰, 砖瓦破碎,许多人都在闷热和烦躁中无法入眠。
天明降至,气候略微凉爽了一些, 挣扎了一夜的小陈氏终于在亲人的陪伴下撒手人寰。
“妹妹——”大陈氏扑入床榻,放声哭嚎。
宋威半跪在床头, 掌心还停留着小陈氏温热的手, 可眼前的人却已安然落气,往生去了。他木然地跪在那里, 十二岁的场景再次重演,这是他从未想到过的事情。
两次丧母,到底能有多痛
“好,好。”寿仙宫, 太后听说小陈氏染病身亡, 连说了两个“好”字。
桑枝知道,可能过不了多久太后就会将自己是宋威的生身母亲这件事告诉他, 到时候小陈氏算得了什么,她不过是一个暂时用过的替代品,什么也不是。
可是……桑枝垂下头, 纵然见过太后万般的手段, 却仍然觉得此事对于宋威而言太过残忍。谁是他的父母全然由别人告知,并且被蒙骗一遍又一遍, 而他的真心又能允许他承受几回这样的欺骗呢
姚玉苏的想法与桑枝不谋而合, 得知消息的她叹息了数声, 不为那个临终前都不知道床榻前不是自己亲生儿子的女人,而是为了那个有一颗赤子之心的男人。他是少有的天生热忱的男子,笑起来机敏又狡黠,认准了一个人便全心全意地去付出,例如他对蔺郇、对小陈氏。
“世道不公啊。”一向信奉强者为王的她也难免为这样的遭遇而鸣不平,他没有做错任何事情,却被这些心怀叵测的人玩弄了一回又一回。
红枣在一旁道:“听说宋将军要为小陈氏大办丧仪,主子可要前去”
新晋的安亲王要为生母办丧宴,朝中自然有很多人会去,这可是趁机露脸表现的好机会。若是平常,姚玉苏自然不会去凑这样的热闹,但红枣见她十分同情宋将军的遭遇,故而有此一问。
“安亲王曾来家里喝过酒,说起来我们也算是朋友了,自然是要去的。”姚玉苏道。
红枣一想,这的确很符合主子的作风,不惧权势,大多数时候仅凭喜好做事。
陈府简陋,来凭吊的马车和轿子没有专门停放的地方,只能是沿着窄小的巷子竖着摆上一溜儿。可即便如此,上门的客人还是络绎不绝,以至于陈府这样的方寸之地几乎是摩肩接踵,拥挤的程度跟庙会差不了多少了。
原江早早地就望到了停至巷口的马车,提前将姚玉苏请了下来,步行至陈府。
周围的住户哪里见过这般场景,纷纷伸出脑袋探望。幸好周麒麟早已替宋威考虑妥当,向陛下借来了巡防营的队伍,绕着陈府包围了一圈,阻止了平头老百姓进一步的好奇心。
姚玉苏走到一半便碰见了前来帮忙的郭启仪,他正在指挥前来凭吊的官眷将马车整齐停放,以免阻塞道路。
“见过太夫人。”他远远地见姚玉苏走来了,上前迎接,“太夫人,这里人多杂乱,我亲自护送你进去吧。”
“多谢将军。”姚玉苏颔首道谢。
郭启仪知道她是建和公主的密友,对她自然也会多加关照。但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比起对周麒麟和宋威,她对他的态度更为客气、疏远。
“太夫人如今住在桑庄一切可还好”他护在一旁,随意地问起。
“都好,庄子里安静,特别适合修身养性。”姚玉苏答道。
郭启仪笑言:“太夫人便是一等一的好修养了,哪里还需要修身养性。”
姚玉苏微微牵扯嘴角,抬腿跨过陈府的门槛后,神色肃穆了起来。
灵堂在前,郭启仪自然也不会再多言多语,抬手指引她们向前,然后转头又继续维持秩序去了。
红枣靠近姚玉苏,压低嗓音道:“主子,这样会不会太明显”她说的是姚玉苏对郭启仪的态度。
姚玉苏冷冷地道:“建和荒唐是因为没有驸马,无拘无束,可他又凭什么跟建和一样他有妻有子,若不是贪恋建和的地位权势便是耽于美貌,这二者都是我最讨厌的。”
红枣见她这样直白地说出口,警惕地看了一下周围,幸好十分嘈杂,无人听清姚玉苏的话。
“主子……”
“好了,我的好脸色只会给那些堂堂正正做人的人。”姚玉苏口气武断的道。
红枣不再多言,她知道多说无益,主子向来都有自己的一番行事准则。
行至灵堂,四周挂满白幡,简陋的院子被收拾了一番看起来也像模像样。灵堂的正中挂着小陈氏的画像,她浅笑低头,眉眼间尽是无尽的温柔。虽说画像都会失真,但眼前这幅画倒是完全刻画出了小陈氏的神韵,所以纵然不是最贴合小陈氏长相的画像,但宋威最后却选了这一副悬挂起来供人祭拜。
姚玉苏上前,旁边的仆人送上三炷香,她虔诚三拜,由衷的希望这个素未谋面的女人能早日往极乐世界而去。
“多谢太夫人。”宋威跪在一旁还礼,对于姚玉苏的到来他有些惊讶,但凭着她能站出来为他作证洗清冤屈的行为,他又觉得此刻在这里见到她又是意料之中了。
“将军请节哀。”姚玉苏微微点头。
最难过的时候已经过了,他还能体面地起身跟她交谈两句。
“她虽然与太夫人是不同性格的人,但我总觉得你们若是见了一定能聊得来。”宋威勉强一笑,抬头看向画像上帝额人,“可惜了,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