宾客满堂,欢声笑语不断,等用完宴席,大人们在花厅聊天寒暄,小孩子们则被安排到了里间玩闹。
一盏明前龙井还未饮尽,流云从外匆匆而来,给自家侯爷捧上一纸书信。
信封的纸质粗糙,上面印着火漆的金色蜡封,一股子塞北粗犷气息便扑面而来。
那字迹遒劲有力,写着“平阳侯亲启”。
原是淮南王爷来的信。
萧让眉心一跳,当即起身告了罪,示意顾熙言一起去内室里。
淮南王动身去柔然,一别数月,杳无音信,这还是他第一次来信。
顾熙言坐在男人身边儿,伏在他的肩头,柔声道,“侯爷还等什么快看看王爷说了些什么。”
萧让抿了抿薄唇,方轻轻拆开了信封
“彦礼兄,见字如晤。
听闻你喜得爱子,本王祝他聪明毓秀,胆识无边。
这些时日,我去了明海城小住,途经了伊库塔沙漠,路过了乌苏尔湖畔。
我一步一步地走,一眼一眼的看。这些公主曾讲述过的、历历如绘的美景,就这么真实的在我眼前,真实到仿佛公主还在我身边。
人间的生离,总会有相会的时候。可是死别,只能在梦里相见。我和公主相遇的时间短,情却长,这使人依依,再加之心中的愧,叫我怎能不念她呢
不知侯府一切可好不知王府中近况如何
祖母身子可好承祉可会走路
上回你在信中说,接了承祉到两浙玩儿,承祉已会说话叫人,总爱赖在侯府,还说要改姓萧。赖在你的封地可以,改姓萧乃是没得商量。
孩子顽皮,多亏你和尊夫人费心。
若毓儿要认义父,可认本王一个,逢年过节必有压岁钱傍身,你开个价来。
信此搁笔。代本王问尊夫人好。
信到盛京之时,本王估计已在玉门关外。不日便可相见。”
一纸书信阅罢,顾熙言轻轻靠在男人宽阔的肩头,柔声道,“王爷终于要回来了。”
萧让侧首,轻轻在她发顶吻了下。
时间的褶皱里,他们不停地和过去告别,他们不再一身孑然,而是开始有了不自知的软肋,开始害怕失去很多人、很多事可即使如此啊,还是希望缘分能够久一点,长一点,最好能够到岁月尽头。
两人就这么依偎着,微笑着,沉默着,感受着彼此的心跳,谁都没开口打破这一室的宁静。
外间里,星儿和辰儿正下着双陆。
大人们在外头说着家长里短,国家大事,小孩子们被打发到里间,两人便下起了双陆,顺便照看幼妹。
辰儿又吃了星儿一颗黑子,棋盘上已是一片白子,显而易见,黑子的大势已去。
辰儿赢了弟弟,面上却无喜无骄,不过是十岁的少年,已经颇有大家风范。
“怎么又输了”星儿丧气了一会儿,起身去抓果子吃。
到底是少年心性,星儿吃了两颗果子,又来了精神头,“兄长,昨日咱们下山采办的时候,我在山下杏海旁看见了一瓶酒酿,两只玉碗。那酒酿我闻了闻可是上好的秋露白,几十两银子一斤呢怪浪费的”
“星儿,死者为大,慎言。”
星儿被兄长斥责了,当即闭上了嘴巴。
辰儿一手捡着棋盘上的棋子,皱了两条小眉毛,“那位白衣公子去年便来了,今年又来,咱们扶荔山的千里杏海里也无坟墓,不知他在祭拜何人。”
星儿闻言,一脸可惜祭拜人哪里用得着这么贵重的酒啊他上一回偷偷唱了两口大姐夫送给老爹的桃花酿,还被老爹暴揍了一顿。
星儿想着那日疼痛的回忆,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屁股,要是老爹对他像对病人那么温柔就好了。
一旁,月儿正坐在软垫上,拿着一柄小小的桃木剑挥来挥去。
听了一耳朵两位哥哥的谈话,月儿在地上翻了个轱辘,白白软软的一团,揣着桃木剑,扭着小肥腿儿进了内室里。
顾熙言正倚靠在萧让肩头,冷不丁腿上抱上来一团软绵绵,下意识低头去看,
只见月儿莲藕似的小手臂正抱着她的轻纱裙摆,大眼睛眨巴眨巴,奶声奶气,“大姐姐,上山月儿和姐姐,看花花吃杏杏”
如今正是春日杏花天,扶荔山上千红万紫,想必又是一岁荣华。
顾熙言心头一动,笑着摸了摸月儿的鬓发,眼神儿却是看向萧让的,“等过两日,咱们带着毓儿一起去看杏花,可好”
月儿歪着脑袋,重重点了点头。
萧让紧紧握着她的柔夷,放在唇边吻了吻,含笑说了声,“好。”
婺州,街头。
“平阳侯府逢喜事,我等奉命在此纷发喜钱,见者有份,人人有喜”
最近,两浙十四处州府的百姓有件津津乐道的事儿,平阳侯爷喜得爱子,不禁命人广布恩施,更是每日在城门处纷发喜钱,喜钱一散,便是整整三日,见者通通有份。
一男子提着手中一贯系着红绸的喜钱,冲一旁的同伴笑道,“听闻侯夫人人美心善,早先流民遍地的时候,还在盛京城中亲自义诊呢”
同伴听了十分惊讶,“想来侯夫人也是当朝内阁学士顾大人的嫡女,没想到竟是肯为我们这些升斗小民躬亲义诊”
“侯爷带着将士平定战乱,去年封到两浙,当即着手修了通灵渠婺州一连换了三任郡守了,皆是求有功无过,年年对这通灵渠的水患视而不见,多亏了侯爷,才叫咱们能安于农事,免于水患泛滥啊”
“是呀是呀,这平阳侯府不愧是世代高门”
“咱们也不能白拿这喜钱,不如大家伙一块儿去广济寺为小世子祈福,也算是尽份心意”
“这主意可行算我一个”
“也算我一个”
街头巷角,众人喧嚣而过,河畔亭台里,一群孩子正摇头晃脑,琅琅诵诗
“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儿童散学归来早,忙趁东风放纸鸢。”
“今日,,便读到这里。”
亭台之中,白衣男子负手而立,手里握着一卷诗册。
他的眉眼处缚着一条四指宽的白绫,木簪束发,周身风度出尘,如庭中宝树,阶下芝兰。
孩子们停了背诵,围着他一阵热络笑闹。
“先生,你为何总是一袭白衣”
“没有原因,只是喜欢。”
“先生,你为何用白绫蒙着眼睛”
“因为眼睛看不到了,只能用心去看。”
“那,先生,你今日可想起自己叫什么了”
白衣男子摇摇头,微微一笑,“今日,依旧叫我佚名先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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