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长廊晚上已经安静下来了,节能灯映在清洁工刚拖过的光洁可鉴的地板上,衬得空气越发清寒。
宁佳书穿着霍钦的外套,长出来的袖口一动就甩来甩去,有点说不上来的滑稽。
病房里护士在给弟弟做雾化,霍钦不知道为什么,隔着门口的玻璃窗看了好一会儿,才回到她身边坐下来。
“饿吗”
“不饿。”宁佳书摇头。
“还冷吗”
“不冷了。”
“胃还难不难受”
宁佳书回忆一会想起是她们吵架前那几天,她胃不舒服,老犯恶心,霍钦居然记到了现在。
“都什么时候的事了,早就好了。”
宁佳书似乎闻到霍钦身上有酒气,她问“你喝酒了”
“嗯。”
霍钦年轻气盛时有一帮朋友,偶尔在一起玩闹也会喝几杯,后来在澳洲培训期间,听闻他爷爷肝癌去世,他当时失落了一阵子,似乎就是从那时起,他就一滴酒没沾过了。
霍钦爷爷早年是部队的空军,呆了大半辈子的部队,伤退后转业到民航部门地面做了领导。霍钦小时候父亲常在天上飞,大半时间是爷爷带他,送他上学,接他放学。他因为战争时期身体落了取不出来的碎弹片,止疼片吃多了没用,疼起来就倒酒喝,未曾想烈酒伤肝,倒先比那碎弹片先要了命。
霍钦话不多,从不与人倾诉。这些事,还是他们热恋时,宁佳书有次聚餐时被灌了酒,胃大半夜里难受,他爬起来给她找药时候才说的。
宁佳书总感觉他心里大概很难受才反常地喝了酒,冷战那么多天,其实她也不见得好过。
她伸手抱住霍钦的腰,把头埋进他怀里。
虽然被误导火急火燎赶过来,但好在宁佳书并没有生病,霍钦叹口气,肩膀松垮下来。他犹豫半晌,似乎在斟酌着怎么开口,最后却说道“佳书,其实有个孩子挺好的。
“哪里好了,动不动生病,我妈从生下老二到现在,瘦了十来斤。”
“可孩子不止有生病的时候,他会笑会闹,是一个和你血脉相连的生命。”
“或许你以后会改变主意呢佳书,你要是觉得辛苦,喜欢工作,孩子可以交给我妈带,或者另外找个月嫂帮忙都可以,“他说话时,下意识地抓紧了她的手,眼神中带着急切,他想要说服她,“相信我,佳书,我不会让家庭和孩子成为你的累赘。”
“你在说什么”
先前的气氛荡然无存,宁佳书直起身来,茫然松开他的手,“我们不是说先好了不提这些吗”
“是,是我破坏规则是我天真固执,可我以为我们现在已经和最开始不一样了不是吗”他的胸口起伏,漆黑的眼睛直视她,强硬的背后似乎又带着不安胆怯。
宁佳书开始害怕,她既不想再和他吵架,把人推远,但又恐惧将这段关系更近一步。
她不知道霍钦为什么会突然冒出这样的想法。
做个妻子做个母亲
她这些天无数次硬着头皮开始考虑,但仍旧不敢往深里想,她觉得自己不能扮演好其中的任何一个角色。
宁佳书无所适从,她恐惧,她觉得这次再不做点什么,似乎就要再次失去他了。
一想到这种可能,好像忽然有只手攥紧了心脏,攥得胸口晦涩,眼眶发热,她摇头又点头,张口欲言,却喉咙干涩。
宁佳书没有意识到,她的人生,包括在人际交往中也一贯强势,掌握主动,从不让自己落于下风,她会说咄咄逼人的话,做不留余地的事,然而到此刻,她却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来示弱。
冷白的节能灯倒映在她眼睛里,好像有细碎的波光闪过。
霍钦敏锐地捕捉到了,他一度偏头别开眼睛,试图让自己心硬起来。
可漫长又沉默的一分钟里,他一遍遍揣度,一遍遍煎熬,最终不忍心,伸手盖住她的眼睛将她揽进怀里。
“霍钦,”宁佳书双手收紧他的腰。
“你别再说话了。”他觉得生气,懊恼,觉得无可奈何。
就好像做遍了所有的努力,最终却发现自己在原地踏步一样,只能接受宿命一般的挫败。
宁佳书没有听话,她越发将他抱紧,“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