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令仪顺着树上那大红灯笼打出来的光线朝霍令章看去, 眼前人明明还是旧日那副模样, 可又好似与往日有些不同她的手撑在杜若的胳膊上,一双桃花目一瞬不瞬地看着霍令章,却是把他面上的那副神色细细瞧了一回。
她看人的时候稍稍抬了几分下巴,也是这个时候,霍令仪才发现眼前这位少年郎竟在不知不觉间比她高了许多。
两人这样站着的时候,她已无法再像当初那样与人平视霍令仪敛下心中的这番思绪, 而后是依着头顶的这些光线看着人,许是喝过酒的缘故,霍令章那双清平目却是比平日还要潋滟几分。
此时他微微垂着眼帘, 映着那头顶的灯笼和月色
那眼中的神色在这夜色中轻轻晃荡开来倒是有着几分说不出的意味, 就连唇边的那一抹笑意好似也比往日多了几分缱绻的味道。
夜色深沉
霍令仪看着眼前的霍令章,见他立于这夜色之中, 任由晚风拂过他的发还有他身上的大红状元袍。
两人离得并不算远,她甚至可以闻见霍令章身上那股浓郁而带有几分清香的梨花白。
霍令仪看着这样的霍令章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她一时也有些分辨不清眼前人是不是当真醉了,不过霍令仪终归也未说什么, 闻言她也只是顺着人的话淡淡说了两字“恭喜。”
待这话说完
霍令仪伸手拂过耳边被风吹乱的那缕青丝, 而后才又看着人没什么情绪的说了一句“夜色已深, 二弟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霍令章闻言却未曾动身, 他依旧低垂着一双眉眼看着霍令仪, 他看着霍令仪伸手捋发的动作,听着她那不咸不淡的几句话却是让他想起,当日在昆仑斋前, 李怀瑾伸手替她拂发,而后两人相视一笑的场景。
他想到这,面上的笑意虽然未曾有半分消散,可袖下的指根却还是忍不住紧紧握了一回。
晚风拂过,打得头顶的大红灯笼跟着轻轻摇晃起来,这本就算不得明亮的小道一时之间自是又跟着昏暗了许多霍令章透过那昏暗的光线看着眼前的霍令仪,看着她即便不耐却还是没什么情绪的面容。
他袖下的指根仍旧未曾松开,口中的话却是终于说了出来“我已向陛下请求去外公干两年”
霍令仪闻言,原先平静的面容终于还是泛起了一抹震惊,她什么话也未曾说,只是怔怔看着眼前的霍令章。她的确是震惊的,大梁历朝皆有制定,但凡前三甲都可直接进入翰林院,翰林院的品级虽然不算高,可仕途明亮,尤其是翰林院修撰一职,更是可以时常接触天子。
何况时下有“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的说法
霍令章放着好好的翰林不待,跑去外面做什么那外头天高皇帝远的,即便你有再好的才干,若是天子瞧不见那又有什么用呢霍令仪想到这,一双修长的远山眉还是忍不住轻轻折了起来,她眼看着霍令章也不曾说话,只是心下思绪却是转个不停。
这是前世从未有过的事,霍令章究竟在想什么
这么多年,霍令章已许久未曾见霍令仪对他露出过其余的神色了,因此眼瞧着霍令仪此时面上显露的震惊霍令章的心下竟然觉得有几分难得的开怀。这一份开怀比他今日在御街骑马受着众人的恭贺、比他在琼林受着天子的亲封还要多上几分,他袖下的指根逐渐松开,连带着眉宇之间的笑意也多添了几分。
霍令章就这样垂着这一双潋滟的清平目看着霍令仪,却不再说话,他只是又朝霍令仪拱手一礼,口中是道“夜色已深,长姐且早些回去歇息吧。”待这话说完,他也不等霍令仪说话,转身往前走去。
“郡主”
杜若手扶着霍令仪的胳膊,她眼瞧着霍令章离去的方向,一双眉心也跟着轻轻折了一回,口中是跟着疑声一句“您说二公子是要做什么”
霍令仪闻言却不曾说话,她依旧抬着一双桃花目看着霍令章离去的方向。月色清明,头顶的灯笼也不再像先前那般摇晃不止她能够看见霍令章身上的那袭大红状元袍在随着走动在这夜色中化开一道又一道涟漪。
她紧抿着红唇不曾说话,只是眼瞧着霍令章转过了小道,等到再也瞧不见他的身影,她才淡淡开了口“我不知道。”
霍令仪的确不知道,往日她也不过是觉得霍令章的心思深沉,难以猜测,可如今她却觉得霍令章行事越发没个章法,完全弄不明白他是要做什么。放着这样好的一个机会不要,反而要去外头公干霍令章,他究竟是在想什么,又究竟想做什么呢
她低垂了一双眉眼,瞧着杜若手中的那盏琉璃灯盏上的花样
流光溢彩,很是璀璨。
不知过了多久,霍令仪才重新收回了视线,口中是跟着寻常一句“夜深了,走吧。”既然猜不透就不必猜了,左右霍令章离家于她而言,却也不是没有好处的。
只是
霍令仪临走前却还是朝那小道看去一眼,小道深处漆黑一片,那人的心思是越发深不可测了。
几日后。
相较前几日的欢闹,今日的昆仑斋却显得有些格外的静谧,霍家几位主子皆同坐一堂,下人们却尽数被赶到了外头两边的木头窗棂皆大开着,有不少鸟儿越过树枝停在那木架上,这屋中除了那几道鸟儿的轻鸣声便再无旁的声音了。
林老夫人手握着茶盏也不曾饮用,她只是低垂着一双眉眼,面容端肃看着底下那个穿着苍色长袍的少年郎。
不知过了多久
林老夫人看了一眼那被高高置在案上的那道明黄圣旨,想着先前来传话的内侍说得话,终于还是开了口“我听说,这是你自己的意思”
霍令章闻言是把手中的茶盏重新置于案上,而后便起身朝坐在位上的林老夫人拱手一礼,而后才温声说了话“是,孙儿自觉年幼,不能胜任翰林院一职倒不如趁着如今年岁还小去外头多长长眼界。”
这话却也不假,霍令章如今也不过十四,较起旁人而言的确太过年轻了些。
只是
林老夫人想着那道圣旨上所书“任新科状元霍令章为七品大运县知县”,且不说这个官职了,就说这大运县她往日却是连听也未曾听说过,到后头还是李嬷嬷问了管家才知晓这大运县远在湖广偏南一带,此处不仅物产贫瘠,就连风化也还未普及。
上一任大运县的知县任了十几年也未曾擢升,这样一处地方,你即便待得再久又有何用
林老夫人想到这,心下是又深深叹了一口长气她实在搞不懂自己这个孙儿放着大好前程不要,非要跑到这么一处偏远的地方。只是不管她心中再是不满,如今圣旨已下,她也不能再多置词,若不然传到外头免不得落一个“不服圣意”的说法。
她把手中的茶盏置于茶案上,而后是看着霍令章接着说了话“你素来聪慧,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出去历练历练也好。”等这话说完,她便朝人摆了摆手,是又一句“好了,你且先回去整理行囊吧。”
大运县上一任知县因病逝世,这个位置已空缺有一段日子了,此番圣旨下得急,却是让霍令章明日就出发。
霍令章闻言便又恭声应了“是”,他是朝人恭恭敬敬拱手一礼,而后才往外走去等到霍令章退下,林老夫人因着这桩事自然也就没了心思再说旁话,索性就让其余人等也都一道退下了。
一众人往外退去
林氏和霍令德也是圣旨下到了家中才知晓霍令章的安排,即便林氏素来再是平稳,此番也是乱了阵脚她眼瞧着许氏和霍令仪,总归是敛下了心中的这番慌乱朝两人又打了一礼是请两人先行,等到两人往外处走去,她才由云开扶着疾步往霍令章那处去了。
霍令德自然也跟着林氏的步子一道往前去。
她前几日还因为有了个状元哥哥开怀不已,就等着哥哥在朝中有一番大作为,连带着她的身份也能提上不少哪里想到这才转眼的功夫,哥哥竟然要去那么一个地方。霍令德想到这也不顾近些日子严嬷嬷的教导,推开了丫鬟的搀扶,疾步往前走去。
小道上,许氏由霍令仪扶着站在这处,她眼瞧着疾步离去的一行人也跟着折起了眉心,口中是说着一句“我倒是也未曾想到令章竟然会做出这样一个决定,大运县那处的确是太过偏远了些,却也不知他究竟是怎么想的”
相较林氏母女
许氏待霍令章还是有几分欢喜的,因此眼瞧着人放着这大好前程不要,跑去这么一个地方当知县,她心中的确是有几分可惜的。
霍令仪闻言也未曾说话,她仍旧挽着许氏的胳膊,眼瞧着林氏和霍令德的匆匆身影,却是等到那一行人转过小道才开了口“先前令章不是说了吗,想去外头历练几年何况他素来聪慧,想来不用几年就能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