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尔西亚看到了伊安,同公爵低语了两句,朝伊安走了过来。
伊安望着格尔西亚的脸色,心微颤颤地用一根丝线悬在万丈深渊的上空。
能让这个平日里一贯轻松洒脱、眉眼带笑的男人露出这种凝重之色的,绝对不是什么好消息
“很抱歉让你亲自过来一趟,伊安。但是这个事,我觉得应该当面告诉你比较合适。”格尔西亚握住了伊安的手。
“我们也是刚刚从前线得到的消息,莱昂所在的第三连奉命镇守的尼姆城遭受到了克鲁维亚军突袭,已经失守。莱昂他们整个排的士兵在撤退的时候为了断后,被困尼姆城里,至今已和总部失联46个小时了。”
伊安感觉到无数根冰针扎进了后背,刺如脊柱,寒意顺着每条神经蔓延。
46小时,几乎是两天前发生的事。
两天前的自己在做什么那是周末,他正在教堂里讲经,宣扬圣主的全能和圣明,呼吁信徒对圣主忠贞不移。
而在万里之外的战地,他的莱昂和战友们被困在战火里,只能眼睁睁望着军舰起飞远去。
“军方还在积极救援,但是情况比较复杂。尼姆的军事位置很重要,叛军占领了它后,立刻加派了军队驻守,而且还在满城残余的帝国军。他们对战俘算不上多仁慈我们的营救人员在不能确定莱昂他们的方位前,无法进入敌占区”
“我能做什么”伊安轻声问。
格尔西亚想了想,无奈地说“祷告。你是我们之中,离圣光最近的人。你的祈祷,也许神能听到。”
神真的能听见吗
当伊安回到了修道院,把自己关在宿舍里的时候,他在心中问自己。
你也知道,祷告只是一种虚无缥缈的许愿,完全将主动权交付在了那个从未谋面的神灵手中。剩下来的,只有等待。
是您在惩罚我吗
伊安将目光投向了书桌角落上摆放着的圣光架。
你察觉到了我的动摇,以夺走我最在乎的人,来惩罚我的不忠吗
伊安僵坐在宿舍的床边,望着阳光在墙上一寸寸攀爬,变色,被窗外的灯光代替,然后又被晨光覆盖。
斗转星移,时光荏苒,他就这么静静坐着,觉得在不知不觉之中,仿佛已过了万年。
伊安事后回忆起来,自己在那十一天里的记忆是一片混乱的。
白天和黑夜没有规律的交替着,他漫无目的地忙碌,神色如常,同人交谈,却已全记不住自己都说了些什么。
仿佛有一只手拨快了时间的指针,景色飞速自眼前掠过,而只有自己站在世界的中心,静止不动。
“有莱昂的消息了他还活着他找到了机会发出求救信号”
“第二次救援失败了救援队遭遇了强炮火攻击,不得不撤离了回来。”
“尼姆如今被重兵把守着,进出都极难。莱昂他们只能靠自己坚持住。他受了伤,他的副官说他情况不怎么好”
“救援的代价太大,军部一直有争议。”
“第三次救援还是失败了”
“叛军宣布他们已逮捕了所有匿藏着的帝国军并且公开了一段处决录像”
“莱昂还活着。”伊安平静地说,看着对面的人。
向他来汇报这个消息的是桑夏,这姑娘八成是抽中了签才被推出来的,一脸哭丧,坐立难安。
伊安觉得好笑“放心,我知道莱昂没有死。不知道为什么,我能感受得到他。”
哪怕是ao的情感标记,隔着这么远也不会再有效果,可是伊安就是很笃定,莱昂还活着。他们之间联系着的纽带,虽然微弱,但并没有断开。
但是莱昂的连队没有再发出过求救信号。
到了第十二天,帝国军方向失联士兵的家属们宣布,他们将暂停救援行动。
消息传来后,记者包围住了内阁办公室的大门。奥兰公爵一走出办公室大楼,便被团团围住。
“我作为其中一名受困战士的父亲,接受军部的这个决议。”公爵面色凝重,以坚冰包裹着沉痛,闪光灯让五官轮廓愈发深邃,且阴鸷。
“我相信军部是经过深思熟虑才做出这个沉痛的决定。只要有一丝机会,他们就不会放弃营救我们的士兵。而大局当前,我们确实不能在营救行动上耗费更多的时间和资源。”
公爵环视记者群,目光悠远“我也无法去要求别人的儿子以生命来换取自己的儿子。莱昂,我的儿子,他是一名英勇的战士。他在上战场前,就已预料到自己会经历这样的考验。不论他是否能平安归来,我都会以他为骄傲。”
记者们穷追不舍“您还坚信令郎还活着吗”
“您接下来打算怎么办难道就这么放任不管了”
“您会亲自去前线吗”
奥兰公爵登车之前,转身对离他最近的记者道“一个父亲,当然不会放弃他的儿子。哪怕我的儿子已经牺牲,我也会把他的遗体带回家的”
陆上车驶离了内阁府大楼,将喧哗闪烁的记者们抛在身后。
车后座里,奥兰公爵和他那位形影不离的枢机秘书坐在一起。公爵抬起手,两人的手紧紧交握着,都没有说话。
等回到了公爵府,伊安已在书房里等候多时了。
神父穿着一身非常正式的黑色法袍,胸前佩戴着圣光架,身姿笔直地站在壁炉前,如一株青松。在沙发一侧,还放着一个半旧的行李箱。
一年多前,伊安就是提着这个行李箱,告别了弗莱尔,来到了陌生的帝都。今天,伊安也将提着它,离开帝都,前往下一个陌生的地方。
他已不再将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祈祷上,决定付出行动,争取到自己想要的结果,见到自己想见的人。
奥兰公爵只扫了伊安一眼,就没有什么不明白的了。他瞬间动容,一贯冷硬漠然的表情裂了缝,感动和震惊丝丝流露了出来。
“我是来和两位道别的。”伊安从容道,“我的职务有调动,将会作为红十字会的宗教援助人士,前往马德堡的难民营。”
马德堡,就是帝国军在前线的大本营。如果想去尼姆城,这里也是最适合的第一站。
奥兰公爵和格尔西亚都没有问伊安为什么会突然调职。答案显而易见,并且沉重,如一颗灼热的心脏,在手掌中跳跃。
“你一个人是没法靠近尼姆城的。”奥兰公爵简短利落道,“我已找了一群雇佣兵,准备借助难民潮潜入尼姆城。你可以和他们一起行动。”
“好。”伊安的回答也非常利索,“那我到了马德堡,会和他们联系。我们保持联络。”
“伊安”格尔西亚唤住了伊安,伸手将他拥抱住。
他个头比伊安略高一些,怀抱十分馨香而温暖,拥着伊安的手臂控制不住在颤抖。
伊安抬起手,拍了拍格尔西亚的背。
“他还活着,格尔西亚先生。”伊安现在成了房间里最为镇定冷静的人,“我能感受得到他。他还没有放弃,在等着我去找他。”
伊安说“我会找到他,就像在弗莱尔的深海,或者纪元日的赛场上。我总能找到他,并且把他带回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千里寻夫去咯
给勇敢的小神父打c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