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说人生三苦, 撑船打铁卖豆腐,脱脱到了如今这个地步, 才明白这三样皆不算苦, 他生于蒙古蔑儿乞部, 又是贵族家庭, 父亲马札儿台乃是元朝重臣, 伯父伯颜曾任中书右丞相, 独秉国政长达八年。
他出身显赫,十五岁就被文宗擢用。
少年得意, 青年得志, 却怎么也没想到, 他的结局会是这样。
哪怕不用脑子都能想到,他被人“救”出江南贬所, 看似是留了一命, 但他家族也完了。
脱脱被救出以后,就一直被关在一个院子里, 他甚至不知道这是哪儿。
每日所见都是那几个下人, 下人们也不与他说话,甚至互相都不交流。
他就算想知道自己在哪儿,是被何人算计, 也找不到任何一个突破口。
“父亲”
脱脱闻声望去,却见自己的大儿子就站在门口,他一时之间竟没有言语,张嘴吐不出一个字来。
他以为他以为自己的家人必死无疑了
脱脱看着儿子朝自己奔来, 心里五味陈杂。
“父亲”哈刺章跪在脱脱脚下,涕泗横流,“儿不孝儿来迟了”
脱脱弯下腰,抱住自己的大儿。
他希望大儿是家里的顶梁柱,他不在家时,大儿能支撑门楣,他以最严厉的姿态教导他,用最严格的标准要求他,可是一夜之间的变故,大儿也不过刚及弱冠,怎能在巍峨皇权下保全一个家呢
哈刺章呜咽道“家奴下仆皆被朝廷收押,弟弟已死,母亲生死不知,父亲,是儿护不住他们,都是儿的错”
“不怪你”脱脱的双臂收紧,虎目含泪,“是爹的错,是爹”
哈刺章却忽然抬头“爹爹何错之有爹爹殚精竭虑,为天下百姓谋福祉,以一己之力正朝纲。爹爹何错”
哈刺章毕竟年少气盛“爹爹,您以真心侍君,君可以真心待您了”
脱脱摇头“哈刺章,那是皇帝,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那是汉人说的话”哈刺章瞪大眼睛,“汉人也说,天下有能者居之”
脱脱“你是如何到这里来的”
哈刺章把自己的经历全盘托出“爹爹,那南菩萨或许不是什么好人,但他有胸襟,有气魄除了他,哪个汉人能容得下我们爹爹,儿想过了,他是想收拢蒙古人心,他不会对我们做什么,相反,他定会把我们视为座上宾”
脱脱却说“我不会为汉人去打同胞”
哈刺章“并非如此啊爹爹那南菩萨与我说过,知晓爹爹本事,也不强求爹爹与故人为敌,只希望爹爹怜惜百姓,专管农耕水利,给爹爹配衙配属官”
脱脱一愣“农耕水利”
哈刺章“正是”
脱脱看了眼哈刺章,叹气道“此人心思叵测,手段看似光明,实则阴险至极,这样的人,若是从他,日后未必有好下场,若是不从,我们父子就永远出不了这扇门。”
“哈刺章,与虎谋皮,你可想好了”
哈刺章眼神坚定“爹爹,儿想好了”
脱脱看着自己的儿子,从稚童长到如今,他大了,心思也多了,也有了建功立业的想法,他这个当爹的只能在下头托着他。
能不能保住,就要看命了。
脱脱说“我去见见那位南菩萨。”
“丞相。”林渊坐在上首,他久居上位,自己没察觉,但身边的人都发现他变了,气势不同了,他不必关注自己的仪表,也不必在意自己的坦途,他是唯一的掌权人,他就是规矩。
脱脱坐在林渊手边,下人轻手轻脚的上茶。
“不曾想南菩萨年纪轻轻,竟有如此手段。”脱脱目光如炬,单看气势,半点不落下风。
林渊含笑“是渊待客不周,怠慢丞相了。”
脱脱冷笑一声“南菩萨好心机,好手段,若我不从,倒是我不知轻重,不识好歹了。”
林渊“丞相久居高堂,可知天下大势早不在朝廷那边了。”
脱脱“我们是外族,不是汉人,否则”
林渊冷笑“丞相说笑了,当年成吉思汗打下江山,那时候天下何其稳固怎么到了如今,把祖宗打下的大好基业葬送了,就成了身为外族的过错了”
“丞相不是瞎子,自然看得出这些年朝廷是如何治国的。”
“治国不是养猪狗,给口吃的就行。”
“再说了,就是养猪狗,也总不能吃的都不给一口”
林渊嘲讽道“若朝廷都是您这样的官员,败得倒也不算冤枉。”
脱脱一愣,他以为林渊会摆好礼贤下士的款,怎么却突然刻薄起来,他盯着林渊,好像林渊脸上开了朵花。
“您去治理黄河,让纸钞成为废纸。”林渊又说,“因您这一手,元朝元气大伤。”
脱脱大怒“怎么百姓的性命,就不是性命了”
林渊看他“您竟懂这个道理”
脱脱的手握成拳。
林渊笑道“丞相,你若只是个将军或只是个丞相,又或只是个水利官员,也不至于落得如今这个下场。”
“手握重权,若是不能像你伯父伯颜一样独秉朝政,那就是个靶子。”
“哈麻上位,可是你一手拉上去的,你以为是哈麻害你,可曾想过若没有皇帝的示意,哈麻敢害你”
林渊“何必自欺欺人呢哈麻是佞臣,他靠揣摩皇帝的心意上位,皇帝忌惮你,才是你落得如此下场的真正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