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惜字如金道“我知道。”
即使早见惯了他这副淡淡的样子,卅四也难免头痛。
这人名唤时叔静, 入不世门前, 在剑川青霜门门下做了三年弟子,有名牒, 过了明路, 身家清白。
据他所说,他是受不了剑川三家相争, 看出道门内部蠹虫横生, 便转投了不世门, 希望走出一条不同的道来。
他修为不差, 天赋绝伦, 只是性情极其怪异,又自认丑陋,总用一道绛纱覆面, 神神秘秘的。他说话的语气、看人的眼神, 一应是凉薄淡漠, 像是一块质地上佳,却极冷极硬的木头,鲜有活气。
门内弟子不止一次聚众猜测过, 他大抵是被毁过容的,不然就他露出的上半张脸, 怎么看都不会是丑人。
不过据卅四观察, 他性情不坏, 虽是个少言寡语的闷葫芦, 但做事勤勉,心术不偏。
入门三年后,时叔静便成了门内护法,位置与其他几位护法一样,仅在自己之下。
但他总喜欢在外面走跳,常常一去便是三四个月,门中专门代表“有大事发生,速归”的云海令也未必叫得动他。
卅四曾问过他,他在外面做些什么。
他回答得很像是在敷衍“观察世情。”
卅四也曾怀疑过,时叔静长期流连在外,是做了什么不妥之事,还重点查看过几次他的“灵犀”。最终,他发现,此人真如他自己所说,成日里游荡天下,观察世间各处人情世故。
他像是一双无情的眼睛,从黑暗里冷冷看着人间世,将他看到的内容一一记录下来,并将相当多的外界之事带回总坛。
一来二去,他倒变成了不世门的眼睛与耳朵。
他身上人气淡薄得近乎于无,若不是卅四身边就养了一只醒尸,知道醒尸是什么样子的,恐怕会认定时叔静是一个已死之人。
他唯一带了点活人气息的喜好,是收集各类名花异草,带回总坛,将总坛装点得花木深深,曲径幽幽。
久而久之,卅四也就习惯了他的外出不归和抗命不遵。
只是这次情况有些严重。
他连着发了三道云海令,说明门中事态很是严重,时叔静却仍没有理会。
卅四身为总领,确有必要问上一问。
谁想,面对卅四的质问,青年神色不改,反诘道“门内既有如此大事,门主出现了吗”
卅四早知道他对林雪竞有诸多不满,并不中他的话术“是我在问你。”
时叔静道“这便是我的答案。门主既然对门内诸事不上心,我也更愿先处理私事。这不是抗命,而是上行下效。”
卅四头更痛了“门主隐世的缘由,旁人不知,你也不知他出身不好,法力低微,却能凭一颗头脑将不世门发展成万人之教,不知惹来多少嫉恨。世上正邪两道,有无数人想要索他性命;隐于幕后,反倒更好控制门内诸人、震慑门外邪祟,一旦现世,光应付想杀他的人,就够他头痛的了。”
时叔静“那请卅总领也当我隐世了罢。”
卅四熟练地勾住他的肩膀,笑道“莫说这等赌气的孩子话啦。”
青年却冷冷道“时某不是赌气。只是代门内诸弟子言。门主久久不出,只叫卅总领统领一切,人心始终难稳。门内已有人主张,由卅总领取门主之位而代之,可对”
“我绝无此心。”卅四大摇其头,叹道,“我还指望着林门主某日神功大成,我好功成身退,带我家小疯子周游列国呢。”
“总领无心,但却管不住别人心中怎样想。门中没有名正言顺的主事之人,长此以往,总会生出各种隐患抗命、谋私、阳奉阴违。”青年负手,眉头微微拧着,“若要等着不知何时何地会出现的隐患爆发而出,不如由我来做这个隐患,倒还能引起卅总领的重视一二。”
卅四心知时叔静说得有理,却又有自己的一番打算,难免烦闷,摆了摆手,算是放过了他这次的错误“下不为例。”
今日,“时叔静”已经说了太多的话,喉咙有些痛。
他垂下眼睑,取出冰壶,抿一口壶中的龙脑茶“门里出了何事”
卅四将门中有人被丁酉所杀之事简略向他说起,又问时叔静“你说,那唐刀客干出这些事情,究竟图些什么”
卅四自幼时起,便将一腔痴心尽数用在了剑道上,在智计上着实不很擅长。
好在他性子向来不拘,做了多年总领,也养不出什么架子来,很懂得不耻下问的道理。
时叔静猜测“许是为不世门预警。”
“杀道门的人,来为不世门预警”卅四想不通这里头的关窍,“长嘴是做什么的长手又是用来做什么的不能直接告知我们这难道不是脱裤子放”
时叔静轻轻皱眉,向他唇边一指。
卅四马上掩嘴。
不世门会收容年幼的魔修之子,前几日,荆三钗还送进去了四个小的。
因此,公学自是要设的。
时叔静还不是护法时,偶尔会去公学中授课,教孩子们识读文字,从“人之初”念起,一段段带孩子们诵读经文,偶尔还兼教稍大的孩子辨认星辰方位、研习紫微斗数。
他一身粗袍宽袍,青纱覆面,持一本易经,在教室中行走,一襟潇洒,两袖飘飘。
但孩子们都有点怕他。
盖因时叔静此人极重风化教育,孩子哪怕说一个脏字都要被打手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