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名就像黄昏下昏昏欲睡的动物,满身的懒怠,很好顺毛的样子。
突然想说点什么。
安静的傍晚太温柔,让小姑娘怦然心动,又让这份心动无所遁形。因而必须说点什么,打破这个场景,好让一惊一乍的心脏稍作休息。
“陆珣。”
不知不觉开了口。
发觉他看过来,下意识视线打个转儿。阿汀巧妙地错开了对视,脑袋斜靠在窗边想了老半天,终于想出下半截话“经常有人来捣乱吗像下午那样。”
“偶尔。”
手掌把控着方向盘,陆珣分心大略统计一下,得出更精确的答案两三个月一次。
背地里的阴谋数不胜数,大大小小都有。但就这样赤裸裸摆上明面的,翻遍整个北通,除了陆老三不做第二人选。
他蠢。
玩不了暗箭只会明枪,次次赔上夫人折了兵,休养两个月再卷土重来,把戏都不带变,特别上赶着送死。
独独这回进步巨大,称得上可喜可贺。作为同姓兄弟,陆珣黑肠子很多,正想着要送什么大礼大礼作为反击,冷不丁阿汀提出一个人意料之外的问题“让他们来捣乱的人,也姓陆么”
陆珣思维一顿。
他很少在她面前提及陆家,撑死侧面表现过厌恶。主要不想把她卷进这场无聊的纷争,没透露过任何信息。估计她到现在还没弄清楚,陆家究竟是干什么的,平辈之中他又有多少个兄弟姐妹,分为几个阵营。
今天这出戏,没料到她能想到这一层。
陆珣颇为意外,但还是脸不红心不跳,谎言信手拈来“同行搞垮了吴伟光尝到甜头,想趁机拖我下水,一个人独占生意场子。很正常。“
很正常,别多做联想。
小姑娘依旧靠在窗上,看不清神色,不知心里想着什么,有没有接受这个说法。
过了很久再度开口“这个办公室不用了吗”
她看到他们花大半天时间,把满屋子的纸张文档收得干干净净,全放在纸板箱里密封。
“换个地方省麻烦。”
“什么时候换啊”
“晚上回去。”
意思是待会儿他还得赶回去。
天色逐渐暗下来了,路灯光迟迟没亮起。车在昏暗中穿行整整四十分钟,阿汀想到这早晚的一个半钟头车程,太耽误他时间了。不由道“明天你应该很忙,我就不去了。”
口上这样说,低头掰起手指头算明天学习,后天去体育馆练队形。大后天考试,大大后天阅兵仪式
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
原来后头等着她的,竟是整整三天份的见不到,附加一天份的台上台下遥不可及。这就是传说中的乐极生悲吗
小姑娘落下眉眼,犹如垂着耳朵的兔子,提早开始无精打采。
有点儿希望这条路变长,再变长,最好长得没有尽头。谁知道不到五分钟,熟悉的学校大门出现在面前了。
这情况大概是雪上加霜吧。
接连遭受两个成语打击的阿汀,默默叹了一口气,抱紧了书包,“我自己回寝室吧,你晚上开车小心点,要看着路。”
陆珣不答。
解安全带是他的事儿,谁都不能抢。阿汀老实巴交坐着,任由陆大老板陆大教官掌控这小小的玩意儿,堪比细小的脚镣。
不解不能走,解开才能走。
这次他没立刻解开。
视线落得低低,陆珣意味不明地打量着那个弹出的按钮,对待它的神色,跟白天港口那群刻意发难的人是一样的他把它视作敌人。
阿汀静静不催促,她看着他。大约用上整整三天份的重量注视他,以至于他抬起头来,用眼睛漫不经心问着没事又想看看我
一个想不开,阿汀脱口而出“春梅是谁啊”
“春梅”
陆珣不记得这号人,脸上没有表情。阿汀悄悄看他,也很自然抓不住任何有用的线索。
名为春梅的姑娘多大年纪,长得好看吗他是否欣赏她的能干她们抬头不见低头见,有没有过不同于其他同事的小小来往
完全看不出来。
只有大脑在重播七个字近水楼台先得月。播着播着又变成能干春梅配陆珣。
不高兴。
阿汀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不高兴,声音小了下去“有人说她喜欢你。”
“喜欢我”
陆珣偏头去瞧她的眼睛,她有点儿心慌意乱地巴眨。浓密的睫毛上下扑腾,陆珣忽然就想起来了。
办公室里有人很爱在他面前眨眼睛。眼睛没阿汀清澈,眼睫没阿汀纤长,连频率都没阿汀这份讨人喜欢
总而言之,比不上阿汀半根头发丝。
陆珣压根没上心过,这时候大费力气去回想,才勉为其难的想起那双眼睛属于女人,负责南江这批货的盘点。
大概就是所谓的春梅。
我对她没兴趣。
本可以这么说的,他偏不按牌理出牌。
彷佛瞧见有趣的猎物,沉睡的庞然大物骤然醒来,陆珣勾起唇角“你不高兴了”
“就有点。”
阿汀声音轻软,很诚实地给他比划,大概有一个指甲盖大小的不高兴。类似于触碰到心脏的小小针尖,若有似无的刺痛感。
“赶她走”陆珣语出惊人。
阿汀吓了一跳,连忙否决“别。”
“弄到别的地方去,不让她呆办公室”
这下头都摇上了。
“那要怎么办”
“”
没有回答,她自己还没搞清楚。
陆珣微微眯起狭长的眼,语速放得更慢“赶走她,调走她,或者再也不跟她说话,不让她进办公室。只要你说,你想我怎么做”
只要你说,我就照做。
这循循善诱的语气,字里行间藏着诡谲的柔情。
犹如魔鬼在你耳边许诺金银财宝与永恒生命,其实在暗中编织着华丽的陷阱,就等着你傻乎乎上套,把灵魂送上他的餐盘。
“我只是”
只是问问而已。
这个回答能他满意,她知道的。
陆珣冰凉的手掌贴上脸庞,温热的气息落在面上。他不许她躲闪,手指离不开她的眼睛,沿着线条缓缓摩挲过去,轻揉着眼角。
揉得微红。
暧昧氛围四处蔓延,空气燥热得厉害,阿汀几乎喘不过气来。
就在这一刻,她对成年男人突飞猛进,骤然感知到他指间眼角压抑着的东西,只隔着一层危险的自制力,随时会被冲破。
然后他就会吞没她。
用这滚烫的凶猛的情感。
阿汀怕了。
像是一汪岁月静好的小池水,误打误撞挨上汹涌澎湃的海。她没信心抵抗住他的侵略,本能感到畏惧,漂亮的眼眸里泛起涟漪,犹如微微的哆嗦。她不知所措,无声求饶。
还不想被吞没。
能不能不要现在就把我吞没
那双又弱小又大胆的手,悄然抓住他的衣角。应该推开他,还是拉近他阿汀犹豫不决,不知道哪种行为更能安抚他,能让他姑且高抬贵手,放她回去冷静一下。
“只是什么”
陆珣发现她的惶恐了,低低笑一声,“你怕我”
声音落在耳边,五分的嘶哑。
拉近他
大脑警报大作,拼命叫喊着这下推开他就全完了,你完了他完了大家都玩完
心脏以无法负荷的速度跳着,咚咚跳得很疼,前世犯心脏病一般的疼痛。她被他逼得无路可走,只能在死胡同里用力拉着他,喃喃出两个字“我怕。”
“怕什么”
怕心脏病找上我,怕你咄咄逼人的样子。
各种各样的怕充斥在心间,阿汀恍惚之间失了神,牛头不对马嘴地说“他们都夸春梅厉害,能给你帮忙。”
怎么又是春梅
不要再提春梅了
理智疯狂叫嚣着,肯定气得想捏住她的肩膀摇醒她。但阿汀控制不住自己了,她在他面前不堪一击,稀里糊涂说出了真相“我就是有点怕,你会更喜欢她。”
说完就后悔了。
阿汀后悔得想打个地洞钻进去。
因为她根本没见过春梅,单单听短发姑娘寥寥几句话,她就惦记上她了,小心翼翼防备上她了。
这也太小心眼了。
阿汀这辈子没这么小心眼过,凭着别人的言语轻易对陌生姑娘起了敌意。这不符合她为人处事的标准,外公知道了一定会怪她的,怎么可以不用自己的眼睛,而用耳朵去评判一个人甚至决定排斥她
太糟糕了,而且还有更糟糕的。
那就是明知道自己正在任性,这辈子为数不多的坏心思坏念头都在陆珣暴露尽了。她不再是那个脾气好好的阿汀了,眨眼间变成嫉妒心很重的女子,变丑了。
明知道陆珣不是过去无依无靠的孤儿了,他有事业他有身份,他是个完完整整的人,不允许她支配。
但还是固执抓着他不放,很小声地提出要求“陆珣你再等等我吧。不要马上喜欢上别人好不好”
我还在了解你还在喜欢你。
很快就会喜欢上你,所以你别急着喜欢别人。
这种话说出来,未免太厚颜无耻了。
阿汀积攒多年的脸皮用尽了,脑袋瓜子垂下去不太敢看陆珣,非常的底气不足,像个要求赊账的小姑娘。
陆珣看得想笑。
真的。
因为她到现在还懵懂。明明所有人都知道他早已沦为阶下囚,俯首称臣不二心。无论她怎样对待他,打他骂他,排斥陌生的他甚至厌恶自以为是的他。
都行啊。
他现在很有身价,非常好用。要是她想利用他,只需要偶尔给个小小的甜头,施舍一点温柔半点笑。被玩弄在手心不算什么大事,他不在意,他全认。
偏偏她就这么天真,总觉得对不起他。
傻透了。
陆珣握住她的手,翻开那截没了咬痕的手腕,垂下眼皮低声道“你哥说过,我就是条狗。”
“什么时候”
阿汀跟着放轻声音,湿润的眼睛抬起来,飞快又落下去。生怕惊到什么人似的。
“忘了。”
大约留心看了咬痕,辨别出人和狗的区别,宋敬冬曾经笑眯眯取笑陆珣你看你,动不动咬人,又凶,还不让别人亲近阿汀。猫都没你烦的,这招是不是跟后山狼狗学的
具体是什么时间,记不清了。
“反正。”
“我咬过你,你哥说我是狗。”
光线昏沉,陆珣散漫地笑了笑,手指捏住阿汀的发丝细细揉捻。哑着嗓子说了一句话,字字模糊在细雨声中,淡在空气里。
他的面貌匿在阴影里,看不真切。但阿汀听得很清楚,诧异睁大了眼睛,抬头呆呆望他。
车外天气骤然恶化。
连绵细雨转为滂沱大雨,哗哗往下落。浓云遮天蔽日,彻底泯灭了光。车旁不断跑过大呼小叫的学生,保安大爷打着手电筒指挥同学们往里躲,要打雷下暴雨了。
轰隆一声。
雷声响得惊人,要把天劈裂似的。
她只有他。
不假思索地靠近他,细声细气地叫他名字。
“陆珣。”
雨下这么大,你怎么回去
话还没说完,已然被他搂进怀里。
灼灼的体温涌上来将她团团围住,属于陆珣的味道在肌肤上弥漫,还有低不可闻的两个字,很清晰地落在耳边。
“别怕。”他说。
不知是别怕打雷,还是永远别怕他喜欢别人。
“嗯。”
阿汀乖乖地应了一声,额头抵着他的下巴,心头漾起很轻的涟漪。圈圈层层荡开来,搅乱了一池子平静。
天边白光一闪而过,是她最不喜欢的闪电征兆。阿汀抿着唇,往他怀里又钻了钻,闷闷地抱怨“又有闪电。”
阿汀孩子气地闭上眼睛,意图不看不想不知道。猝不及防他低头,干燥的唇角压了下来。
就在闪电降临的前一秒。
被他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