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象急行军一样赶路,挡路的竹子不知道被砍掉了多少。
一边注意开路,一边提防再来点什么猴群虎豹,竟都走出一身大汗来。容格不时地给大家鼓劲说就快到了,就快到尽头了。众人只好不断地相互提醒振作。
这时竹海深处传来一阵清幽之声,似笛声似萧,如诉情衷,如歌如泣。众人脚步立即又停下聚拢在一起,纷纷抽出兵器来,四处警惕张望,分外紧张。容格脸色微变,金玉和银玉也闻声变色,其他人却不明所以。
那似笛似萧的音律缭绕不散,其他人又倾耳听了一会,仍是听不出什么内容,也不见有更进一步的动静。那清幽之声忽远忽近,忽高忽低,亦步亦趋。
容格和两个妹妹已经听出来,这是苗人吹木叶的声音。
苗人爱歌爱音律,无不学得一身吹木叶的技艺,随手摘下一片树叶放在唇上就能抿嘴吹出一曲音调来,许多青年男女尤其爱以木叶吹歌传情。
容格眼疾手快,从砍下的竹枝上扯下一片竹叶,不顾竹叶粗糙割人,直接放在口中吹了起来。清幽的木叶之声在众人身边响起,竟似与远方传来的木叶吹奏遥相互应一般,渐渐从不同的调子,汇成同一种音律,悠扬得怪异。
容格越吹脸色越变幻得无限古怪,金玉和银玉也是越来越骇异。突然容格放下竹叶,高声喊出一句苗语:
“坎扎阿哥,是你吗!”
金玉和银玉闻言脸色剧变,也以苗语大声喊了起来。
其他几人听不懂苗语,莫名其妙,但席慕和铃铛儿反应都极快,交换了一个眼色,他们都听得出来,容格和金玉银玉的呼喊中都带着“坎扎”的发音,远方吹木叶的人,是他们的大哥坎扎!
似乎听到了她们的喊叫,远方的木叶声也停了下来,过了一会,几丈外迷蒙处现出一抹模糊的人影。只是迷雾中分辨不出身形是男是女,是老是少。
子可等人已经戒备地紧了紧手中兵器,大声喝问:“什么人做怪!”说着就要冲出去。
席慕立即低声阻止。
那人影又往迷雾里隐了隐,似是消失看不见了。席慕立即凝神静气,依稀分辨出那人还没有离去。容格立即又大喊了一声,渐渐地人影又似靠近了一些,容格激动得说不出话来。金玉和银玉见阿姐不说话,失措地对望不知如何是好。
双方如此寂静地保持着距离,静默了许久,连呼吸声都似乎重了起来。正在这极度沉默的时候,来人突然低哑地说了句苗语。
容格神色更加激动,更加确定来人就是她的坎扎阿哥,阿哥正在问她,为什么带着两个妹妹和这么多汉人在一起。金玉和银玉立即欣喜地大声呼唤。
容格急切地话语象倒豆子一样扑扑而出,说了一大串才停下,她一边向阿哥解释为什么到这里来,一边说想看一看坎扎。来人沉默了一会,低声应了一句。容格连忙回头对众人说:“我去去就来,你们不要跟着。”目光却是落在席慕身上,似是在等他回应。
她这样说,竟是连金玉和银玉也不可以去了,两个少女激动地落下了伤感的泪水。大声叫喊争辩了几句,来人还是静静地不做回应,两个少女神色更是黯淡。
席慕想了想,他并不担心容格的安全,依照容格原来对坎扎的形容来看,坎扎应该不会伤害自己的亲妹妹。他犹豫的是要不要设法擒下坎扎。沉吟片刻终于下了决心,即使现在已经肯定对方是坎扎,敌暗我明,也不知前方是否还有什么机关设计,贸然扑过去未必能擒住他,不如让容格先去探一探坎扎的来意也好。
于是对容格点了点头说:“有事大喊。”
容格感激地一笑,向来人跑去。众人依稀看到她走到来人的面前,两个人一起隐入不可见的迷雾里。
子可他们几个不知道来人是谁,低声问起,金玉和银玉低低地哭泣起来,呜咽着说:“那是我们已经失踪了一年多的阿哥坎扎。可是坎扎阿哥居然不愿意见我们。”
子可他们面面相觑,她们这个坎扎阿哥怎么如此神秘兮兮的
席慕凝神倾听,似乎听到隐约的交谈声,又似乎是幻觉,心里苦笑道,即使我能听到十丈内的声音,也听不懂苗语的,只好作罢。铃铛儿望向他,目光里带着询问,他只好回以苦笑摇头。也不知道自己错过这个擒住坎扎的机会是对是错。
来人确实是坎扎,可是容格却几乎认不出他来。
一年多前离开夜锦寨的坎扎,停留在容格记忆里的一直是那个目光诚恳,充满了朝气和活力还有智慧的大哥,但是眼前的人,和她记忆里坎扎阿哥的形容完全无法联系起来。
现在看到的坎扎,苍老和瘦削,头发散乱而干枯,目光里有着阴沉和不经意流露的愁苦,哪里是一个二十八岁的青年难怪阿哥不肯见金玉银玉,大概也是怕吓坏两个小妹妹。容格心里难过地落下泪来,想问他到底一年多来发生了什么事,受了什么苦变成这个模样,喊了一声阿哥后,却泣不成声。
坎扎望着妹子的眼里带着苦楚又带着矛盾的淡漠,不管妹妹在哭泣,只是哑着声音低问:“你们怎么竟然和汉人走到一起,还差点被猴群杀死。要不是我即使赶来,你们现在估计都被猴子撕了!”
容格惊骇地望着他,一把抓住他的手呐呐地问道:“那些猴子真的是有人驱使来伤人的是什么人这么歹毒,为什么要伤人”
见坎扎并不答话,容格又追问:“那我之前进猴子沟,没有遇到猴子出来伤人,是阿哥在保护我吗难道猴群是阿哥驯出来的阿哥为什么要这么做”说完自己却猛地摇头否定起来:“不对,阿哥你是一年多年才离寨的,怎么可能是阿哥养的我三年里都没遇到这样的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阿哥!”
坎扎见她混乱凄楚的样子,对这个大妹子似乎有点心软,低声说:“确实不是我养的,以前你没遇到,是因为猴群还没养成性,不过这一年里,你每两个月都要进猴子沟一次,我是知道的,所以......”
他没有说下去,容格却已经明白,自己的坎扎阿哥,真的和这些攻击他们的猴子有关系。她心念一闪,问道:
“阿哥,难道你是和苗毒王在一起”
坎扎闻言沉默,没有否认,竟是默认了!
容格惊骇得无法言语。坎扎又冷声道:“你立即带金玉和银玉回寨子去,和这些汉人离得远远的。难道你忘记了,我们夜郎国就是被汉人灭的你忘记了,就是因为汉人把我们赶到这些苍凉之地,用厚厚的边墙拦着我们,让我们生活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我们的阿爹阿妈的病,才会得不到救治,丢下我们兄妹四个。”
容格骇异地盯着坎扎,从他的眼里读到了刻骨的憎恨和仇视,还有痛苦。立即追问道:“阿哥,那苗毒王呢苗毒王连我们苗人也害过,你和她在一起,到底要做什么你怎么能帮她一起害人那些猴子,是不是苗毒王养的”
坎扎冷哼了一声,声音压得更低道:“我和窝金只是合作关系,我要用她的土地种夜蔓花。”
容格更是震惊到无以复加,低喊出声:“夜蔓花!阿哥真的种出了夜蔓花!那阿哥是不是炼出了夜蔓花的毒是阿哥你害了那个汉人阿哥怨恨汉人,那德珠土司呢是不是也是阿哥害的!”
坎扎又是一声冷哼,不做回答。容格恍然大悟,流着泪说:
“我还一直相信,阿哥是真正的夜郎人,是最善良的人,我不敢相信阿哥居然会用我们夜郎最古老的毒去害人。我明白了,那时阿哥离家,是不是已经研出了夜蔓花毒阿爹阿妈去找你,还那么生气,是不是就是知道了阿哥做的事真的是阿哥毒害了德珠土司,可是他也是我们夜郎人啊!虽然不是同支,却也是我们夜郎国的后人,阿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