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翠儿高兴极了, 道“若有一日,我的剑法能与扶苏哥哥一样, 也能执掌一方兵马了, 可为一方豪杰。这样的恣意洒脱, 不受束缚,多好,多自由。”
扶苏道“会有机会的。要好好学习啊。”
翠儿只是一个畅想,并未想过可能有什么机会。因此对他说的, 并不以为意。
然而扶苏却知道, 若是老人家现实的世界中真的要乱, 翠儿大了回家, 这样的才能, 正好可以相助李延亭成事。
当然,若有这样的机会的话, 肯定不会放过的。
便是他与弘昼若是能帮,也会帮着成势的。
他知道,皇父虽然嘴上不说,其实对老人家现实世界中的现状很担心。担忧生计, 担忧生死存亡。
他几乎毫不怀疑, 若真的有机会, 始皇和四叔都会帮的。这种帮, 只怕不再只是给点钱粮的意思了。
这个事,还是不叫翠儿知道,她正是无忧无虑, 用心学习的时候,现在知道了,也只是徒增担忧而已。
扶苏出来了,翠儿依依不舍的送出来,扶苏摸了一下她的头,笑道“真的又长高了。”
翠儿一向不爱戴珠翠,因此头上都是青丝,摸上去,倒增添几分亲昵感。
“哥哥此去要小心。”翠儿道“只恐有人要疑心哥哥的来历。再加上,我听说南边,这里,其实也略有些不太平。”
她说的,扶苏当然明白,大清是满人进的关,北方还好一些,南边这里的汉人,多少有点听说江湖各方的势力其实一直未曾消亡过。
纵是和平时期,太平天下,敌对从不曾消失过,只不过是从公然转到地下,而又从规模庞大缩小到小组织罢了。便是人与人都会有矛盾和吵架,更何况是汉人与满人之间。
这些,扶苏听四叔多少提过一点,虽只是一点,却足以让他能够想象到了。这一种,几乎一提点,他就全明白。
“无事的,放心吧,”扶苏道“大秦的状况其实更复杂,四叔这里的,不算什么。”光六国遗民遗老的不满与交锋,都不得了。大清这一点小小的隐患,真算不上大事,远不及到动兵的程度。然而大秦这才刚动过兵呢。这才是真的伤筋动骨。
“另外”翠儿想了想,还是拉着他小声的单独的说了,道“四哥哥这个人,有点复杂,扶苏哥哥要小心些,别牵扯过深。”
扶苏讶了一下,他是多精细的人,一听就觉出不对来,但是他不露声色的,只笑道“无妨,他便是再精细,我也是大秦太子,若论谋术手腕,他也未必及我。只是我不屑用罢了,但是识破,看着,又如何能套路到我”
说的也是。翠儿浑身都轻松了,笑道“好,哥哥去了沿海,去看看大海。我还从来没有见过大海是什么样子的呢。”
“听说过大海”扶苏道。
“嗯,听奶说过海的女儿的故事,”翠儿道“有机会再复述给哥哥听,故事倒没什么,只是对大海很神往,那一往无际,该是怎么样的波澜壮阔,让人心怡神往”
她的眼中全是光亮,是对新世界的探索欲和追求。
“想去的话,现在还小呢,等再长大些吧,”扶苏笑道“等以后四叔这边的沿海发展起来,想必也能随心所欲的出海去玩了,那时也不知是何等的景象,该是绝美吧。”
翠儿道“若是能出海玩,死而无憾”
“小小年纪,这般老成,说什么死而无憾”扶苏笑道“回屋歇着吧,等到了沿海,还有相见之时。”
翠儿笑应了,又道“王嬷嬷送送扶苏哥哥。”
“是。”王嬷嬷应了,来送他。
扶苏与李斯出了侧院,看着翠儿进去了,这才站得定了,并没有避讳李斯,只道“过年时,可是发生过什么不愉快那位四阿哥见过翠儿了”
扶苏天生贵气,身为秦之太子,他身上的气质是带着从容不迫的,淡定的,虽然如此的温文,却有一股无形的贵气与威慑扑面而来,他并未声色厉荏,却自有一股天然的威严,虽非审问,却是相当于审问了。
这位扶苏公子,当真是好生的威严,这样子,竟有一种想要让人跪的冲动,这个人,到底是谁呢倒有几分天家的气魄,颇有几分雍正帝的气质,当然更雅一些。
王嬷嬷稳了稳心神,深觉他只几句话便明察秋毫,看出不妥,又不动声色,心中更踏实了些。
此人,比五爷更细致,公主有他照看着,想必也吃不了亏。心中便踏实了。
当下也没有瞒,只是福身,小声的道“回扶苏公子的话,过年时,的确略有不愉快”
扶苏广袖的手略微一紧,握了起来,听她继续说。
王嬷嬷没敢往严重了说,只是略说了一下经过,扶苏的脸色没改变,然而眸子里明显的染上了怒意。一个成年阿哥,对一个稚龄的妹妹如此的紧迫,防备,套话,不端简直是令人不齿。
以扶苏高超自律的性子来说,是真的还未见到,却已生了九分的厌恶。这不仅仅是坏,而是恶了。若是本性如此,难免叫人不齿。
扶苏没有吭声,但是脸庞隐在黑漆漆的夜里,显得过于沉默了。
李斯也全都听在耳中,莫名的都不必看,都能感受到扶苏汹涌的怒意。
只是,帝王与太子都是一样的,便是有怒,也都像这黑夜中的兽,归于无形,隐于暗处,隐而不发。也如汹涌的海面下是波涛汹涌,然而,海面上却风平浪静。直到席卷而起,才将人尽数吞没。
李斯以往是没有见过扶苏发怒,如今见着,倒是微惊。不管是为着什么样的事,只说明,扶苏,纵是大度,便是遇到了涉及底线之行,他也是难以隐忍的,这一点,与始皇很像很像。
不愧是亲父子啊,这样的表现,不是父子又是什么呢
扶苏什么都没说,只是沉默半晌,才道“我过问的事,不必告知公主”
“是”王嬷嬷应了,退下去了,心中却是稳了。看公子这样的神色与表现,果然,这等的素养,不是一般人。有他相护,公主必无患。
王嬷嬷回去了,扶苏也往雍正处走。
李斯不知道他心神怎么样,只是也不知道该如何办,刚来这儿,他的心也乱着呢。看着这皇帝的服饰,宫人的妆扮,的确能看出很多端倪来了,再加上言语之中的机锋。李斯很容易判断出,是异族进关,得了中原天下,所以才会易服改妆扮,颇有一种玄幻之感。
“李相先去休息吧,”扶苏道“明日一早,我们二人便立即出发。”
李斯应了一声,见有宫人来领自己,一时有点不放心,又回来了,道“太公子,吾二人如此打扮,与此十分有异,倘被认做是汉人,只恐会有很多的事端。”
“无妨。”扶苏看了李斯一眼,不愧是李相啊,这眼神这判断,这大清天下的局面,他都差不多猜到一些了。这等的眼力与判断。若是普通人,见此之异,只恐现在还是蒙着的吧。
李斯见他心中有数,这才松了口气,跟着宫人去客院休息了。
看出来了,太子一切都有章程,既然有章程,那就不必李斯再提醒了,李斯也能放些心,他之所以提醒这个,就是怕太子也搅合进这大清中的事务中太甚,无法抽身。
扶苏想了想,这才回了雍正正院,雍正还没歇呢,似乎在等他。
等他进来,才笑道“你的住处,一直都有备着的,一会子叫苏培盛送你去。”
“嗯,多谢四叔。”扶苏道。
“弘昼不与朕住,若是与朕住,你与他住一块,也可。”雍正叹了一口气,知道他心细如发,道“朕便知道,以你的细心,必是有所察觉的,弘昼那小子,却根本没有往这方面想,他心粗多了。”
“也未必是心粗,是翠儿刻意的回避了。”扶苏道。
雍正点头,道“翠儿心思细腻,是不想让我们父子三人为难,所以,她便从不挑拨,从不说。到底是叫她受了委屈。”
扶苏确实是心疼了,朝夕相处的时间内,相互学习,因为她,他才快快的认全了所有汉字,相互督促着彼此进步,这种感情,到底是不同的。在那些时间里,他是真的将翠儿当成了亲妹妹一样疼着的。
所以,他心疼,也愤怒。
可是他更知道,他便是再愤怒,也不能对雍正发火,或迁怒。
因为雍正更难为。
“你不生朕的气吗”雍正道。
“此事,到底是非四叔可能为,”扶苏道“发怒于事无益,于事无补。”
雍正叹道“你这性子,当真是克制。你说的不错啊,人之私欲,难以克制,必增无穷,增添了自己的苦恼,也增了朕的苦恼。”
扶苏坐着看着雍正,觉得他应该真的极心累的。可是,他却什么也不能说,什么也不能怨,因为不说,反而更让雍正气四子。
扶苏本出身宫廷,又怎么不会懂这人心的牵扯之间呢。这个时候,他越愤怒,反而会激起一点点雍正对四子的维护,与其如此,不如沉默。
深谙人心,对分寸尺距的拿捏,精准的像是天赋。也成功激起了雍正更多的愧疚。不止是对翠儿的,还有对扶苏的,对始皇的,对小老太的
“朕的四子啊”雍正叹息了一声,道“你与翠儿,都是为朕着想,朕自然也是心疼着你们的,你放心,这件事,若无始无终,没个交代,老四他,也休想得到他能妄想的尊位。”
除非老四自己肯认错的意思了。
只是人一偏执,认错不存在的
得到了雍正这样的话,扶苏已经满意了。
不敢想象那四皇子若是上去了,他能不对翠儿出手,能容得下弘昼别逗了,看他行事,又自负又自大,一旦真上去了,才是真的心胸窄小,容不得弘昼的。
扶苏起了身,告退去休息。他知道那个四阿哥必是四叔打发他去沿海了的。这就已经是一种半放逐的态度了,未必是全放弃了,但是,这也是一种表态。这个样子,已经很好,隔离开妹妹与他,就挺好。
四叔这个皇帝能做到这一步就已很不错。都说皇帝拥有天下,然而,左右为难的难以决断,有时候也能生生的折磨死人。做皇帝难呐,当父亲更难。这其中不知道有多少的抉择,拉扯,还有凌迟心一般的难为。
扶苏也心疼他,他不能逼雍正。
然而,他不高兴那个四阿哥对翠儿所为,他可以采用自己的法子,逼退他,让他知难而退。
扶苏心里也有分寸了。
苏培盛道“扶苏太子应是不高兴了。”
“当然会不高兴,”雍正道“能没当面下朕的面子,就算是客气了。”
“五爷与扶苏太子关系挺好,只恐扶苏太子便是一开始无有相助之意,知道了这个事,就未必了,人都是护短,无论是对公主,还是对五爷,太子他也是有偏好的”苏培盛道。
雍正也预感到了,顿时头疼,道“这个老四,一件小事,生生的把人的好感全败光了。他以为他还是以前的宝亲王,独一无二的有一无二的人选吗”
雍正是真心烦,矛盾着的。
第二天一早,扶苏便与李斯带了两个营从扬州出发了,不提扬州这边臣工与百姓的震惊,以及猜测纷纷。且说弘昼,已然到了沿海。
弘历在他来的路上就已经得到消息了,因此还来接他。待看到他的时候,倒是讶异了一下,无论是体格,还是面貌以及精神上的面貌,似乎都完全不同了。
“五弟此番办差,倒是长进很大,不一样了。”弘历骑在马上,还笑道“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差事,这般的神秘,连我也不能透露吗”
弘昼避而不答,只是笑道“听说四哥先来了这边,我回来就匆匆的先来了,连歇上两天都不曾。这春风似剪刀,剪的人脸疼,海风又腥又冷,还特别大,这里更是荒凉一片,什么都没有。空荡荡的让人心凉。”
弘历看着他,只是笑着,意味深长。
“但荒芜的地方终究是要建立起码头来的,总有一日,这里,必将成为伟大的集市。”弘昼道“四哥觉得呢”
弘历听的心里咯噔一声,道“五弟是必要助皇阿玛和大清建成此业了”
弘昼道“唯尽心而已。”
弘历心中突然有一股荒唐的感觉来。说的这样似是而非的话,谁也不是傻子,他听的明白
“我以为四哥与我一样,也是唯尽心而已。”弘昼道“不含私心的公心。
弘历眼眸复杂的看了他一眼,撇开众人,往前走了一些,到了一个荒凉的草坑处,弘昼也示意众人不必跟,到了弘历身边。
弘历眼沉沉的,道“是什么,是让五弟的心境发生这么大的变化是一如始终,只是现在表现出来而已。”
说来还是不信他的,总觉得他早就暗藏祸心,现在只是忍不住了,表现出来了而已
弘昼不知道为什么想笑又想哭,早料到是这样,不是吗,四哥以前一直表现友好,其实心里未必不防着他。他全都心里有数的。只是这个时候,难免心中还是发凉,道“不管四哥信不信,来此之前,我还不是现在这个想法。只是,很多事改变了。我变了,皇阿玛也老了”
“你决定了”弘历道“要跟我争”
弘昼道“四哥,此时此刻,我若说我本无意争,你也不会信,说了也没意义,可我,还是想告诉四哥,以前那些并不是虚伪,而是真的。都是真的。并不是虚情假意。”
弘历眼底阴森,沉声道“你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些刻意的,特意来告诉我这么嚣张,这么肆意,这么的坦荡,你可真是光明磊落啊”
弘昼动了动唇,发现自己竟然语塞了。尽管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当真的走到了这一步,毫无意外的时候,他还是难受的如坠冰窖。
荒凉的一切,眼前的风,广袤的风景,让一切,仿佛连存在都成了错。并且说多错多。无从辩解。
他一向都是肆意的,可是也是可悲的。
他也一向话多,可是,直到现在他才发现,人类的语言是如此的无用和多余,他竟觉得什么也做不了,做也错,说也错。解释是错,不辩解也是错。
“四哥,我来告诉你,是因为尊重你。”弘昼道“就是觉得应该郑重的与你说一声,你是我四哥,这一点无从改变,我心里敬你重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