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礼送走的那中年人姓孙, 便是先前被朱棋占了地的那一家。
如今, 既然赵卓不打算将事情捅到赵兴面前, 自然最好要在赵昙归来前,将此事处置好,免得到时候闹大了。
鄢国那血淋淋的结局在前, 若说对赵家没有丝毫触动, 那是不可能的。最起码, 此刻外敌当道之时, 无论是赵卓还是赵昙, 都不敢做得太过。
张礼送走那人,便转身折回, 回身时却不期然对上一双明眸。两人对上视线, 那眸子微微弯了弯, 潋滟的眼波带着笑意,明明心中早有准备,他还是被看得脸上一红,说话都不利索了,“梁、梁主簿”
这模样倒是同五年前的他重合了, 那点生疏感不觉散了许多,梁玥那客气的笑容多少带上了些真心实意。
“这、这边请”张礼比了个请的姿势, 就领着梁玥往正堂去了, 只是那脚步都带了几分踉跄, 走着走着就变成了同手同脚的僵硬姿势, 让人一眼就能看出他的慌张来。
梁玥不觉笑着摇头, 熟悉感涌上心间,她轻声道“子仪,不急、慢慢来。”
张礼脚步一下子顿了住
子仪,不急
莫慌
慢慢说就是,我能听明白的。
当年被师兄邀来兖州,张礼开始是拒绝的。
乱世之中,但凡有些才华之人,都在找寻明主,以期一展胸中抱负,他也相信赵兴当是明主,毕竟,那可是师兄甘愿追随之人只是,那时的他早已心灰意冷。
他初出山门之时,亦是意气风发。他是少陵先生门下弟子,那位先生所教导之子弟,皆是英才。
少年傲气,当年的张礼亦不例外,他虽非张扬之人,但骨子里的自傲却是不输任何人的。
但种种期许,皆在现实面前碎成了残屑,少年的傲骨,也被消磨殆尽。
晋末为官,家世、姿容皆在评品之列,如今晋虽没落,却沿袭下了这个旧俗。而他自己既无煊赫身世、又无出色品貌,虽自诩腹中才华,却因口吃之故,连自己的想法都无从表述。
无人愿意听他一言,便是同门替他引荐,也只得几句敷衍。
撞得头破血流之后,他终于认清了张礼不过如此
对姚章的那次引荐,他以为不过是又一次重复罢了再经历一次的漠视、亦或是羞辱
不过,同门之谊、姚章盛情着实难却,而他心中或许也存着些微的、不切实际的期望他最终还是来了兖州。
当得知,赵兴暂且无暇见他之时,张礼心中不觉带了些庆幸晚些见人,便晚些被赶走
孰料,这一晚、就晚了数月,赵兴亲征徐州,他还未见将来主公,便姚章被安排到了兖州的府衙,在那里遇到了一个姑娘
那姑娘姿容绝世,在她的面前,他普通的相貌似乎也不大紧要,因为这世间诸人,在她面前都称得上一句普通了。
她博览古今典籍,但所思所想却并不拘泥于圣贤之言,时有惊人之语,细想之下,却又有道理在内他自恃才华,却常在她面前生出些自惭形秽之感。
老天似乎对她极为偏爱,将天底下的钟灵毓秀全都赋在了她一人身上
可就是这么一个天人之姿、稀世之才的姑娘,却并未有丝毫傲气在,温和有礼。
就连他自己都厌恶的口吃,她从未有过丝毫不耐。每每都耐心听他阐述,甚至在他因为情绪过激,说不出话的时候,出言宽慰。
那相貌太过昳丽,声音太过温柔,似乎什么都能包容在内。
是啊,不过是口吃罢了、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在她这般姿容面前,世间又有多少人,能够完完整整地说完一句话呢
况且
他竟能得到她的另眼相待,是否老天依旧没有放弃他呢
那似乎是极平常、又不那么平常的日子,他恍然回神,却发现不知何时,自己说话竟变得流利顺畅再不复先前的磕绊。
“张掾属张掾属子仪”
杯中的茶水都满得溢出了,张礼还维持着倒水的姿势,热水淌过桌面,在上方蒸腾出氤氲的雾气。
见张礼丝毫回神的意思也无,梁玥只得提了声音唤他。
“啊啊”张礼含糊地应了一声,执着紫砂壶的手一抖,一柱滚烫的茶水就径直径直浇在自己的衣衫上,单听那陡然升起的语调,就知道烫得不轻。
不过,经这一烫,张礼总算是彻底回过神来了他当即连声告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