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锡不由往前探身,直勾勾盯着裴回“师兄岂不是一辈子也不能杀人”
“不。”裴回神色淡淡,眸光坚韧,由始至终也未曾改变过他的信念,一如雪山山巅终年不化的冰棱。“遇到该死之人我不会手软,不杀,只是因为不想杀。”
谢锡心神微震,久久无言。他似乎小看了师兄,或许因着以前从未正眼直视过,也不曾放在心上。他以为师兄是怯弱、心慈手软,可他忘了通透之人其实心肠最硬,因为他们比谁都清楚自己要走的路。身为剑客,剑不沾血,只因裴回超出常人百倍的克制。
侠以武犯禁。当今武林,有谁还记得这句话谁人能在身怀绝技之下还能以常人律法规束自己便是江湖中以自律克制、君子仁慈闻名的谢锡都无法保证自己能做到如裴回这般克制。
谢锡轻笑,眼里流淌着比春江水、花月夜还温柔旖旎的情意。裴回被这种目光注视着,初时微愕,随后便觉浑身不自在,撇开脸轻咳“别耽误时间,你去划船该启程了。”
他们已有三天不曾上岸,昨夜又在芦苇丛中停留整天,也是时候上岸进城购置些物品,如此才能继续上路。谢锡没有异议,起身朝船头走去,拿起竹竿便撑船掉转方向离开芦苇丛。行走半日,黄昏到来,逐渐从冷寂的江面来到较为热闹的水域。
行走一段水路便能见到好几只水鸭子悠闲自在的漫游,再往前又是好几只鸭子聚在一块。谢锡回头对坐在船舱中的裴回说道“快要上岸了。”
裴回便从船舱中走出,与谢锡并肩而站。此时已能瞧见炊烟和归家的渔船,晚风徐徐,红霞满天,岸边蒌蒿芦芽脆嫩多汁。如今已是能窥见江南一角春光。
乌篷船很快停靠在岸边,二人下船上岸,从岸口行至坊市客栈住下。天色暗下去的时候,店小二特意走了一趟过来敲门叮嘱“夜晚紧闭门窗,无事不要出门。”
这叮嘱未免古怪。谢锡多问了一句“为何”
店小二头次见到这般好看又气质温润的人,心生好感便多嘴道“妖魔作祟。”
谢锡和裴回落脚的这处小城镇名为梁溪,风景优美,民风淳朴,白日里瞧着安居乐业,宁静祥和。但天色一黑,街道立即空空如也,便是最为热闹的花街柳巷也熄了红灯笼不敢声张。确实古怪,但要说妖魔作祟就太离谱。
店小二解释“你们别不信,前天也有一队商旅听了我们叮嘱却不信,半夜跑出去结果变成一副干尸模样。你们想啊,活生生的人突然变成干尸,可不就是妖魔吸走精气”
干尸裴回从谢锡身后走出,同他对视一眼,问道“什么时候出现吸精气的妖魔”
“大概是两个月前。梁溪镇时常有人口失踪,多是些漂亮的黄花闺女。但行商旅人也有被抓走,相貌好看的男子也会被抓走。有些失踪后见不到尸体,有些就变成干尸,那些失踪的,凶多吉少。”店小二解释完便离开去通知其他房间里的客人。
谢锡关上门,见裴回眉头深锁便过去牵着他的手,亲昵的挨着坐在一块儿。“师兄想什么”
裴回“江南宋家庄。”被灭门的宋家庄,死法便是被吸干精气成为干尸。“红衣邪教,我听闻这个教派里有一门武功便是通过吸取活人精气、甚至是练武之人的内力而增进自身武功。几年前被铲除,现如今卷土重来,而且目标明确。”
谢锡身上的蛊毒,被灭门的江南宋家庄以及对药人的觊觎,都有红衣邪教的手笔。其中关联,不管是宋家庄还是药人,似乎都跟谢锡有关。
“他们的目标是你”
谢锡单手支颐,漫不经心“应该。”
裴回“你跟他们有旧怨”
谢锡沉吟片刻“准确点来说,是有仇。”他笑道“几年前是我端了他们老巢。”单枪匹马,杀得红衣教溃不成军。“他们教主当时练的邪功,刚好到关键时刻就被我一剑捅穿背心。估计是因此才来找我报仇,不过红衣教当年未成气候,时隔多年也成不了气候。我猜,红衣教是丢出来吸引注意的饵,后面还有人。”
闻言,裴回瞧他的眼神更为古怪“你当真得罪不少人。”
谢锡摊手“名声过盛,就成了靶子。”哪怕有时候他没那个野心,但只要有人妄想到最高位置就一定会铲除挡路者。他又挂上温和的笑容,倒了杯茶喝一口,顿了一下吞进肚子里便不再喝。推开杯子和茶盏说道“既然来了,不如师兄和我一探究竟”
裴回扫了眼还七分满的茶杯,心知定是茶叶劣质不好喝,谢锡才会只尝一口便不再动。思及此,他也打消倒茶的念头,想着等会儿还是喝水解渴。“当年红衣教也四处偷掳无辜男女以作练功所用它跟宋家庄、药人到底又有何关系”
谢锡“红衣教偷掳无辜男女以作练功所用为其一,其二是为炼制药人。他们学的那门邪功容易走火入魔,身上还会累积毒素,最后无一不是惨死于剧毒。传闻中药人百毒不侵,其血肉既可作为大补之药,也可吸收剧毒。”
裴回蹙眉“药人炼成百毒不侵之体是因他们本身体质能抵抗毒素,后又用药人族的法子炼体。要是普通人被炼成药人,单是毒性最浅的药就扛不住。”
“所以他们开始捕捉江湖之人,这才招来邪教之名,人人喊打。”谢锡说这话的时候带了丝嘲讽的语气,目光冰凉“最后炼出一群不人不鬼的怪物。”
“宋家庄或许真藏了个药人才会引来灭门之祸,恰巧宋家庄与我有些渊源,我就被牵连进来。 ”
这话说得无赖“说不定是你牵连宋家庄,你跟宋家大小姐不是有婚约”
谢锡直起身,靠近裴回,单手箍住他的肩膀不让他后退“师兄在意我跟宋采兰的婚约”
裴回莫名其妙“你跟她人有婚约与我何干”
还装谢锡失笑,轻抚裴回的脸颊,温声细语的保证“师兄,我与宋采兰并无关系,我也绝对没有跟哪个女子纠缠不清、互许终身。师兄,我”心里也是只有你。
裴回眨了眨眼“风雨楼将你俩的婚约传遍整个江湖,你也并没有澄清,难道不是默认”
谢锡“我跟宋家庄有点渊源,所谓婚约其实是一个承诺。当年宋家庄对我母亲有恩,便许了宋庄主一个承诺。后来我到宋家庄被认出来,宋庄主要求我跟宋采兰成亲,履行承诺,而我拒绝了。”
宋庄主猜出他的身世便想利用自己女儿将整个宋家庄绑在谢锡身上,以求未来百年恩荣。可谢锡不是为了报恩就赔上婚姻的人,更不是个会被恩情捆绑的人。
“我没有否认宋采兰雇佣风雨楼传出来的消息,只是想知道背后操控一切的人接下来会怎么做。”
宋采兰清楚他们没有婚约还故意放出消息令整个武林都知道,说没有目的谁信反正是要走趟江南,没人能算计完谢锡之后仍旧安然无恙,何况还对他下了致命的蛊毒。
“还好有师兄在,否则我已经蛊毒发作而死。”虽然他早就安排好人手设好请君入瓮的局,等他一死立刻报复算计他的人,下场当然只会更凄惨。
谢锡笑得很温和,心却是黑的。他温柔的对裴回说道“我定然是不会辜负师兄情意,师兄放心,等我解决完幕后之人立刻让风雨楼澄清。”届时,便把师兄娶回逍遥府。
裴回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总觉得说的话很正常却又处处透着古怪。他点头含糊着说道“澄清也好,不会让你以后的妻子误会。不过这也是你的事,怎么做你自个儿处理。”
还是在不满。真像吃醋闹脾气的夫人,得抱着哄着才算完事儿。
谢锡“夫人啊”
裴回“哈”眨眨眼,“谢师弟,你叫我”
谢锡以拳抵唇,挡住宠溺无奈的笑“师兄听错了。”既然不想承认,还闹着,那便只好纵着了。
裴回满脸狐疑,还是觉得谢师弟怪怪的,莫非蛊毒还会影响心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