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小心翼翼的看了眼头顶,这个被她踩得嘴唇发白的男人,试探性的问了句“要不我们休息会儿”
顾鹤之低头,抿唇用他那深沉的眼神凝视苏怀夏。那眼神显然已经没了进舞池时候的友好。
“曲子才过了四分之一。”顾鹤之僵硬的说道。
刚才两人吸引了这么多注意力,几乎在众目睽睽之下踏入舞池。现在跳不到两分钟的时间,就这样草草退场
就算再佛系的人,都难免会觉得有些丢脸。老阿姨苏怀夏想想都有点忍不了,更不要说只有二十岁,怎么着都还有点血性的顾鹤之。
“额”苏怀夏苦恼极了。那现在怎么办总不能就这样跳完才过了两分钟,她就已经踩了顾鹤之快六次。舞池里一首歌起码要六七八分钟真要这么跳完,顾鹤之的脚趾恐怕要被自己踩断要知道她穿的是硬底皮鞋,顾鹤之脚上穿得是为了配合中山装而特意搭配的薄皮布鞋啊
“你整个人踩上来。”
就在苏怀夏耷拉着脑袋不知所措的时候,忽然听到头上传来一声低低的叹息,然后就听见这声叹息变成了沉沉的句子,萦绕在苏怀夏的耳际。
“唉”苏怀夏抬头,就见男人低头凝望着她,原本茶褐色的眼睛在舞池灯光的照耀中变成了明亮的琥珀色。他的唇角微微向上勾起,带着笑意,又有些无奈。
“你整个人都踩上来的话,受力点就是整个脚背,比就踩我的脚趾要轻松些。”顾鹤之叹了口气说道。
“但是我的皮鞋底很硬,你还是会很疼。”苏怀夏皱眉,她也心疼顾鹤之啊。
顾鹤之大概没想到苏怀夏会这么回答,不知道怎么接话。就看见怀里的小姑娘惭愧的低着脑袋,挺括的军装领子里露出了截白生生的脖颈。几缕在灯光下被照成了深褐色的发丝,细细软软的趴在颈上。
顾鹤之看得有些晃神,忍不住开口安慰“没关系,我不怕疼。”
苏怀夏听了噗嗤一笑,抬起脑袋瞅了顾鹤之一眼“你骗人,我才不信呢。”
说着,她松开了顾鹤之,穿着小皮鞋,快速地哒哒跑到舞池边上的角落里,脱下皮鞋,又晃着白白的袜子跑回来。
“这下可以了。”跑回来的苏怀夏仰头看顾鹤之,“我真的可以上来吗”
顾鹤之点点头,环着苏怀夏的腰,扶着小姑娘踩了上来。
这时,舞池里的背景音乐,恰好进行到了第二个循环。
所有的迤逦都重新开始。
苏怀夏小心翼翼的踩在顾鹤之的脚背上,不敢有任何多余的东西,怕给顾鹤之造成更多的负担。
顾鹤之则用手臂有力的环住苏怀夏纤细的腰肢,带着苏怀夏熟悉舞蹈。
两个人贴得是如此的相近,顾鹤之能够感觉到小姑娘身体的温度,透过薄薄的布料传来。低头的时候,还能够闻到小姑娘头顶清甜的橘子洗发水的香味。
苏怀夏几乎要将整个脑袋都埋进顾鹤之的胸膛里。她的鼻尖萦绕的是淡淡的古龙水气味。顾鹤之不喷香水,甚至有点儿讨厌香水,总觉得他们的味道太浓。但是钱有财会喷。顾鹤之和钱有财呆久了,身上就难免会沾染些。
苏怀夏同样不喜欢香水,作为一个顶级大厨,她的嗅觉也很敏锐,讨厌这样强烈刺激的味道。她却意外很喜欢这种被稀释的古龙水香味。
苏怀夏觉得这种香味和顾鹤之很搭。是那种清清淡淡,却又格外深沉的味道。
她心里欢喜,忍不住抱紧了顾鹤之劲窄的腰身。果不其然感觉到顾鹤之浑身一僵,带着她舞步也错了几步。
苏怀夏在心里偷偷暗笑。顾鹤之虽然不是那种像士兵哥哥一样强壮威武的男人。但他身材匀称,虽然不怎么爱锻炼,但该有的肌肉一块都不少。抱起来的手感也一点都不差。
最重要的是,顾鹤之总能给苏怀夏最大的安全感。
顾鹤之不会太多的甜言蜜语,更不会将我爱你挂在嘴边,但他却会用最切实的行动,告诉苏怀夏自己又多爱她。
上辈子顾鹤之和苏怀夏求婚的时候,苏怀夏是个真的一无所有的底层老百姓。
甚至比普通的女人条件更差。她带着两个孩子,一个是傻子,还有个因为早产而身体不好。自己则因为第二个孩子伤了子宫,再也不能生育。
当时她的第二任老公欠下了一笔巨款抛下他们母子俩消失无踪。苏怀夏一个人开着间油腻的小饭店,边还着债款,边勉强度日。
那时候四十几岁的顾鹤之,已经是身价上百亿的富豪了。
当她向家里的所有人宣布,自己要嫁给顾鹤之的时候,家里人都以为她是被人逼债逼得疯了,白日做梦。
像她这种条件的中年妇女,怎么有机会嫁给这么有钱的男人。
苏怀夏那时候连自己都不相信,所以她拼命的向顾鹤之索取,让顾鹤之证明他爱她。她让顾鹤之为自己举办了一场超级豪华的婚礼,邀请了那时候几乎大部分名人,光是那身婚纱就价值千万。那可是2000年时候的千万啊
顾鹤之当时眼皮都没眨,丝毫不在意的就答应了。钱在他眼里不过是一串数字,如果苏怀夏喜欢,那就都给她。
那场惊天动地的世纪婚礼的确给了苏怀夏一点安全感。可是这种用金钱换来的安全感,很快就能被任何人打的支离破碎。
当时还是苏怀夏好姐姐的苏怀曼,有次来顾鹤之和苏怀夏的别墅做客。苏怀夏习惯性的承包了所有饭菜。
当天晚上,苏怀曼以姐妹叙旧的名义和苏怀夏同住一间房间。她拐弯抹角的问苏怀夏婚后生活,得知苏怀夏包办了顾鹤之的一日三餐,就开始对苏怀夏冷嘲热讽。
不断的给苏怀夏洗脑。和苏怀夏说,顾鹤之其实不爱她。他爱的只是苏怀夏的手艺。娶得也不是个老婆,而是一个保姆。苏怀夏在顾鹤之的心里,和一个打扫的阿姨差不多。否则完全没有办法解释,为什么顾鹤之会看上条件那么差的苏怀夏。
第二天,苏怀曼走后,苏怀夏就疯了。
那时候的苏怀夏,还在生命的最低谷里挣扎。虽然物理年龄虚长了十多岁,但心理年龄却完全没有长大。还是那个窝在知青点角落里孤僻敏感和无助的小姑娘。
苏怀曼走后,苏怀夏越想越害怕。害怕顾鹤之吃腻自己做得菜之后,就会抛弃自己。自己就又会从生活的云端,跌入之前那泥泞不堪的沼泽里。
所以从那时候开始每天都要问顾鹤之,到底爱不爱自己。
顾鹤之在一开始的时候还会说,但苏怀夏问多了,顾鹤之敏锐的意识到苏怀夏好像是出问题了。他不再乱说话,就只是小心翼翼地观察苏怀夏。他想知道苏怀夏要什么,也知道言语已经无法再满足苏怀夏。他也尝试着用金钱填补苏怀夏内心的不安但那时候的苏怀夏,精神已经有点不正常。
先前生活的苦难,让苏怀夏患上了抑郁症。如今因为嫁给顾鹤之而一瞬间登上生活的巅峰。这不但没有治好苏怀夏的抑郁症,反而更加让她患得患失。她恐惧着失去顾鹤之,她总觉得顾鹤之并不那么爱自己。
顾鹤之本就是个感情淡泊的人。在遇到苏怀夏之前,在他字典里甚至都没有怎么出现过“爱”这个词。
他不知道苏怀夏要的爱是什么,更不知道怎么给她。他只知道自己在乎这个女人,怎么也不想放弃这个女人。
所以他包容着苏怀夏那段时间所有的癫狂。
苏怀夏病情最重的那段时间,几乎每天都以泪洗面。每次顾鹤之回家,苏怀夏都要和他吵架。当着他的面,将他们的结婚照都撕成碎片。举着两人的结婚证,就要去民政局和顾鹤之离婚。顾鹤之甚至签了净身出户的协议。但第二天,苏怀夏就会后悔,求着顾鹤之去复婚。顾鹤之也不会有什么怨言,就这样一次两次三次,民政局办理结婚离婚的人都要认识他俩了
可苏怀夏的抑郁症眼看越来越重,她甚至想过要自杀。顾鹤之不得不抛下所有的生意,日以继夜地陪在苏怀夏身边,生怕她做傻事。
就连这个时候,顾鹤之的话也不是很多。他只是默默的将苏怀夏拥在怀里,替她挡去一切的风风雨雨。可苏怀夏的恐惧和害怕好像是没有尽头。无论顾鹤之怎么做,苏怀夏都不能够满足。或许是两人本身的阶级身份相差太大,让苏怀夏始终无法相信,顾鹤之会爱上自己。
她一遍又一遍的问顾鹤之。可顾鹤之自己都不知道如何回答。他从小就不是很懂什么爱。他只知道他在乎,他在乎这个女人。这可以被称吗这个问题同样让顾鹤之迷茫。他不知道苏怀夏在追求些什么。
那时候以前不随便沾烟酒的顾鹤之甚至开始抽烟,一包又一包。本身就沉默的他,现在更加寂默了。他的话比以前更加少,就只是陪在苏怀夏身边,静静的听着她哭,听着她闹。
直到最后,顾鹤之的舅舅钱有财看不下去,趁着顾鹤之不在家,冲进了别墅,甩了苏怀夏一巴掌。他将苏怀夏甩在地上,用最严厉的声音呵斥苏怀夏,到她底想问顾鹤之要什么。
顾鹤之本是天上的云,活得无拘无束潇洒随性,却硬生生被苏怀夏拽到了地上,染了尘埃,成了浑浊的泥。她还想要什么顾鹤之的随性原本是他保护自己最强大的武器,可是遇到苏怀夏之后,他便有了软肋。这软肋又被苏怀夏一记又一记的重击着。
“你是一定要将鹤之拖入像你一样的泥潭,无法自拔,你才罢休吗你才觉得终于配得上她了吗”钱有财震怒得呵斥苏怀夏。那时候的钱有财真的是恨死苏怀夏了。自己好好的个外甥,就被这个疯女人折磨得变了形。他真的怕顾鹤之再和苏怀夏呆下去,也会变得抑郁。
苏怀夏被钱有财打翻在地上,唇边流着鲜血。右边耳朵被那记大力的耳光打的暂时失去了听力,只有一阵杂乱的嗡嗡响声。
她就这样坐在地上,忽然冷静了下来。她好像明白自己到底在追求着些什么。钱有财说的没错,她似乎的确是在折磨顾鹤之。她潜意识里真的想将活得肆意潇洒的顾鹤之拖入自己的泥潭,变得和她一样恶臭不堪。这时候,她就不会再失去顾鹤之了,因为他们终于一样了,自己不会再配不上顾鹤之了。
苏怀夏忽然对自己这样可怕的想法给吓住了她觉得自己这个想法太可怕她怎么能够毁掉她深爱的男人况且,这个男人还是同样深爱着她。
苏怀夏回忆着她生病以来的点点滴滴。顾鹤之虽然之后再也没有随便说出一句爱她的话,但他却无时无刻不用行动向苏怀夏诉说着自己到底又多爱她。
至于顾鹤之爱的到底是她的厨艺还是她这个人,这不重要。因为厨艺是苏怀夏的厨艺,厨艺也就是苏怀夏。这根本是没必要纠结的事情
自己害怕的并不是顾鹤之不爱自己。而是自己配不上顾鹤之
有时候所有的执迷不悟都很漫长,但回头就是那么一瞬间。
苏怀夏坐在冰凉的地板上,几乎是在那千分之一秒的时间内重生了。
她站在新的高度,重新回看她过去那三十几年的人生。所有的懦弱疯狂孤僻,都像是笑话一样在眼前一幕又一幕的飘过。幻灯片就以快进的速度到了她和顾鹤之相处的点点滴滴。脱离了自卑的泥沼,苏怀夏更清楚的看见顾鹤之的可爱。她在顾鹤之的身上学到很多。他的自由,他的随性,他的坚持,
苏怀夏从所未有的明确了一件事。他不应该坐在这里自怨自哀,更不应该仗着顾鹤之对自己的爱而将这个洒脱的男人拖入不可自拔的泥潭。
她应该让自己变强,强到,足以从容的站在他身边。
那时候苏怀夏40岁,顾鹤之43岁。就在这快走过一半生命的时候,苏怀夏浴火重生。而这一切的功劳都要感谢顾鹤之,感谢他的不离不弃。
耳边的音乐放到了尾声,苏怀夏依旧是紧紧的抱着顾鹤之。她将自己的脑袋埋在顾鹤之的胸膛里,上辈子的记忆像是走马灯在她面前闪过。
她的眼眶无法抑制的湿润起来。苏怀夏觉得上苍真的对她不薄。上辈子在30多岁的时候送来了顾鹤之,当她觉得他们相处的时间太短的时候,他又给了自己第二次机会。
这次,她一定会不顾一切的抓住这个男人。让他从现在开始,就能够吃到这世界上最美味的佳肴。
一曲中了,播音室的人忙着换磁带。舞池里的人纷纷都退开了,就只留下顾鹤之和苏怀夏。
苏怀夏闷闷得将脑袋埋在顾鹤之的胸前,肩膀还有些微微的耸动。
顾鹤之有种不好的预感但被苏怀夏这样抱着,他也不敢乱动。
“姑娘这首曲子结束了,还想再跳一曲吗”顾鹤之尴尬得连手放哪里都不知道。刚才跳舞的时候,手还能搭在小姑娘的腰上,现在总不能就这样一直放着
“啊不不用了。”苏怀夏听见还要跳,立即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赶紧把头从顾鹤之的怀里拉出来。
鼻子和眼眶都是红扑扑的,像是刚刚哭过。
这可吓坏了顾鹤之。他瞧着小姑娘粉红粉红的鼻子和眼眶,左思右想,怎么也想不通是什么把小姑娘给惹哭了。难道是因为他让小姑娘踩上来,所以不开心了但是他说得很客气,也没凶啊
顾鹤之僵硬着表情不知所措。
苏怀夏情绪一起来就容易上头,耳朵和鼻子都会泛红,她也控制不住。
看见顾鹤之惊吓的样子,她也惊慌起来,转身穿上自己的皮鞋,想去外面吹吹冷风,冷静下。
这样一跑,顾鹤之哪里还呆得住这怎么看都像是自己把小姑娘欺负哭了但他真的什么都没做啊
顾鹤之只能摸不着头脑的跟在苏怀夏后面跑了出去。
两个人都不知道的事,在外面吹着冷风的黑暗里,陆保全正集结了一批小混混,揣着棍棒等着他们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