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懂得了母亲的意思,快步回到房间,一个人睁着眼睛到天亮。
没有那位母亲愿意看到儿子伤心失望。
一周后,三人再次相见。
看着颜缘与钟宸并肩而来,齐放百味并呈。他第一次认真地打量这位父亲的忘年交,母亲的得意门生,以及,颜缘深爱的男子。
无论怎样看,他的五官并不出众,身量也是中等偏上而已,不胖不瘦。麦色皮肤,眼睛不大,瞳孔幽黑,细一看只觉广袤深邃。然而钟宸整个人看上去非常舒服,就像一杯氤氲着白气的西湖龙井,无论把它放餐桌上、断木上、草地上、石头,你都会觉得有意境。
他非常有气质,而且是收放自如的那种。齐放还记得他骤然冒出的凌厉杀机,面对维护他的颜缘时的宠溺和无奈,还有此刻的内敛沉稳柔和,细一看,还有母亲反复形容过的磅礴大气。
更刺激他的是颜缘和他的默契从容,那种难以形容的感觉,又像热恋中的青年男女,又像父亲和母亲那般老夫老妻,好像两个人之间,已经彼此相伴了半辈子。
从前,他老觉得颜缘只是豆蔻少女,而现在,她竟然有种模糊了年龄的从容坚定、雅致高华。
钟宸向他伸出了手:“闻名已久,今天算是正式拜会,谢谢你见义出手帮我脱困,感激不尽。”
他的眼神再坦荡诚恳不过,就好像那天的误会和尴尬完全不值一提。
自幼的修养让齐放也应对如仪:“不敢,以你对父亲的支持,自当守望相助。”
如今三人都明白,钟宸能脱困,所谓的清白自持只是部分作用。
闲谈了一个多钟头,齐放发现,钟宸真是一位非常有智慧的人,只要一有冷场的迹象,他立刻就能勾起一个大家都感兴趣的话题,话题与话题之间极富跳跃性,切换起来却不露痕迹,无论哲学金融军事历史建筑民俗,样样都能聊到一处,且能巧妙地引起在座人的谈兴。
明明是一场个人外交,却谈出了老友重逢的感觉。原本只打算坐坐就走的齐放,续了两杯咖啡。
他理解父亲为何如此欣赏这人了。
然而他越发不能释怀。他终于忍不住出言询问:“你们是如何认识”
一直侃侃而谈的钟宸顿了顿,目光缓缓转向颜缘,露出复杂的神色,最终说的是:“她,中暑晕倒,被我遇到。”
颜缘回之以深眸,目光缠绕良久,方才回答齐放:“我们相识有些晚……”
齐放不再说话。
他自视再高,也已知两人之间,绝无他人的位置。
然而知是一回事,行又是一回事。
回到家,齐放忍不住给余鲤打了个电话。
余叔叔已经调任省城常务副市长,余鲤本也要转学来省城,不知何故却被她母亲安排在江城继续读书,齐放觉得此举不明智,却也不好说什么。
接到他电话,余鲤非常高兴,叽叽喳喳说了一大通。
齐放忍不住打断她:“你,联系过颜缘没有”
电话那头,余鲤默了一阵,又叽叽喳喳起来:“怎么没有颜缘说军训瘦了一圈,哎呀,她本来就瘦,这下她的宸哥哥岂不心疼死。”
“宸哥哥”齐放下意识重复。果然,余鲤也认识钟宸。
余鲤似乎话匣子一打开就关不住。
“是颜缘的干哥哥呀。初一那年暑假,我和颜缘到向小美家玩,你来了我就提前回来啦。颜缘随后离开,不知怎么竟然迷路,在钟宸家附近中暑晕倒,被钟宸救了。钟宸认了她做干妹妹,对她好得很。”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如果,如果自己那时没有到江城,或是晚两天到江城,事情是不是完全不一样
“我悄悄跟你说哦,钟宸好喜欢好喜欢颜缘的,宠得不得了,给颜缘的零花钱恐怕都够买一栋楼了。为了让颜缘有个睡午觉的地方,他在学校旁边开了个宾馆,你还住过的。怕颜缘在学校吃不好,开了家很有情调的餐馆,嗯,说不定你也吃过,就在一中门口。颜缘一毕业,餐馆就关门了,我们后来才知道那厨师居然是五星级酒店的厨师,怪不得做的菜都按颜缘的口味来。”
难怪,钟宸在c大周边快速布局了那么多小商业,手熟尔。
“钟宸那时每个月回来看颜缘,颜缘害羞,老叫上我们当灯泡,我们还坐过几次飞船,钟宸亲自开船,亲手做饭给我们做饭吃。结果你猜怎么上次我去江边,看到那游艇新刷的名字,就叫宸缘号!哇!童话一样!”
“不过也很奇怪,钟宸给颜缘写信打电话,都一本正经的,从来不说一句好听的话。还嗦,不许早恋专心学习,营养要足早点睡觉,真跟大哥哥没两样。”
齐放听到自己干干的声音:“那颜缘呢”
余鲤嘻嘻哈哈笑声穿了过来:“她当然也跟钟宸一样啦。钟宸一说回来,小丫头就魂不守舍,一天换三遍衣服,照八十遍镜子。《一棵开花的树》,她写了起码上千遍。”
“《一棵开花的树》”齐放不明白。
“我在佛前求了五百年,求他让我们结一段宸缘呀。”余鲤大笑:“你说两个人互相喜欢,用得着求佛祖吗只要颜缘给句话,钟宸掏心掏肺也肯呀!”
“颜缘提前高考,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钟宸在省城。”
齐放忍不住说:“你怎么知道是为这个”
“人同此心呀!我本来也想……”余鲤话说了半句,突然住口。
齐放突然福至心灵,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第一次在余鲤面前手足无措,讷讷地寒暄两句,挂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