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志骁见这许多人,有些讶异,也不多问。自拿了盆子巾帕打水擦洗,一弯腰,从衣兜里掉出本薄薄的册子,王小川瞥了一眼,看文字段落,应该是个什么诗集。胡志骁捡起书本擦了擦,进屋后再没出来,然后,一缕白烟从灶房烟囱升起。
大婶提了茶瓶出来,问客人们要不要喝点水,又进屋喊儿子:“志骁,莫忙熬药,先烧点开水给客人!”
胡志骁在屋内瓮瓮地答应了一声。
矿上一个圆胖矿长看王小川意态悠闲,便笑着闲话:“别看这家不富裕,儿子有出息,是我们矿上第一个大学生呢,还会写诗,诗印在报纸上,我是亲眼看到名字的。”
“哦你们矿上家属”
矿长讪讪地:“这家男人原先是我们矿上的,就是死得早,下雨天滑脚跌到岩下摔死了。临时工,又是下班后出的事,矿上想照顾照顾,没那个规矩。不过,这家大儿子在矿上出事后,工友们意思了的。”
“在矿上出事你们出了安全事故”王小川声音微扬,那矿长顿时脸色一白,连连摆手:“不是不是,不是不是!他与人打架,被打断了肋骨,不关我们的事!”
“工人打架斗殴,这种生产秩序……”王小川沉吟。
矿长赶紧凑过来解释:“王总,真不关我们的事!是胡大奎被人取笑……”
“哐当!”屋内传来木盆掉地的声音,还有哗啦一声水响。大娘忙大声问儿子:“志骁,有没有打到脚”
胡志骁声音似乎有些冷淡:“没什么,干了半天活,手有点软。”
闲话别人家里长短让人听见,矿长讪讪住了嘴。
但当晚,矿长急急来解释,王小川还是听了胡家不少料。
果如他所料,胡家三兄妹被寡母拉扯大,个个孝顺懂事好学上进,无奈家里实在太穷,大哥便辍学到矿上打工。省吃俭用的本来也能供弟弟妹妹读书,不想几年前,寡母一场大病,胡家四处借钱欠了一屁股债才从死神手里抢出母亲性命,胡志骁偏偏又在此时考上枝山最好的高中。
胡二妹一咬牙,在即将高三时辍学了。不光辍学,还迅速嫁了人,是矿上一个叫李有财的卡车司机,相貌倒是不丑陋,家里也有些余财,就是有个毛病,打老婆。矿上人人皆知,他第一个老婆就是被打跑了的。
明眼人都知道,胡二妹图的什么。自然,司机李有财也知道,不就是几个钱么他不在乎。钱可以挣,花儿似的读书妹儿,整个矿区也难寻。十八岁的老婆娶进门,他也着实新鲜了一段时间。但没半年,姓李的老毛病再犯,动不动就打。虽说打得不像上一个狠,也让人看不下去。有人劝了劝,姓李的眼睛一立就骂人:“娘家人都没说话,关你屁事!”
娘家人不是没说话,是说不起话,没有一只手朝女婿要钱,一只手教训女婿的。直到胡志骁考上大学,胡大奎才觉得硬气起来,有一次劝话时语气重了些,李有财来了句:“你妹妹卖到我家就是我的人……”
这些年,胡大奎总被人嘲笑卖妹妹。听到妹夫这么说,多年的憋屈没忍住,当即抱以老拳,让打人的妹夫尝到了被打的滋味。
他是痛快了,可李家乡里李家是大族,胡家一个外来户,用了李家的钱,还打李家的人气愤不平的李家人第二天就找到矿上,把胡大奎打得肋骨断了两匹,两个月起不了床。从那后,胡大奎劳力大不行,再不能到矿上打工,现在县城摆摊子修鞋擦鞋。
“那读书的弟弟”
矿长道:“说来这人也是有志气的,就是那个背柴的小伙子,叫胡志骁。前两年考了大学,还勤工俭学挣学费呢,听说这趟回家,带了两万块,家里老账新账还了几处。以后这家人日子就好过了。”
王小川哼了一声。
原以为普通贫困人家,没想到还有这番故事。怪不得资料显示姐姐未婚!十七八岁就嫁人,可不是没扯结婚证家里都这样了,换了他是胡志骁,还读个锤子书!赶紧挣钱养家才是第一的!没担当!
不过,姓胡的在酒店打工,哪里来的两万块想起钟宸对他的极度厌恶,而且事发订婚当晚,王小川觉得,二者必有关连。
正想着怎么下手,就听外面慌慌张张有人喊:“矿长矿长!出事了!”
锰矿作业区王小川心中一凛,就见矿长“扑通”一声从板凳上翻坐到地:“老天爷,怎么这个时候出事!这是要绝我们的命哪!”
来人进屋,气喘吁吁:“李有财打死人了!也快被人打死了!”
李有财胡二妹的丈夫王小川眉心微动,就见矿长从地上爬起来,“啪”地给来人一巴掌:“老子一巴掌拍死你!话都说不利索!”
王小川推推他后背:“走!去看看。”
矿长小心翼翼抬眼看他,又小心翼翼前头领路,心思像火车轮子转得飞快:王总对胡志骁家的事多番打听,又对人家家务事这么关心,是起了怜才爱才之心倒是个心慈的。回头跟公司领导说说,别光吹嘘了,哭一哭职工穷苦吧!
李家乡矿区宿舍,一群人围成圆圈,嘤嘤嗡嗡躁动不安,见了矿长和王小川,纷纷让出一条路。
王小川走到圆心中间,站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