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内, 段府大动草木,将芷涵院里里外外收拾了一番,还将芷涵院与旁边的小院子打通。
整个芷涵院扩大了一圈, 几乎快比得上正院的规模了。
芷涵院是除舒林院之外采光最好, 离正院最近的院子。
这几日,不停有丫鬟婆子来回走动,成堆的名贵摆具, 珍奇异物流水般流入这个小院。
近日, 段夫人可谓春风满面,神采飞扬。
她大手一挥,打开库房, 这挑挑,那挑挑, 恨不得将整个库房都搬过去。
不仅如此,她还每天必往芷涵院跑三次, 早中晚,一次不缺,有时候便是看到一处花草不满意也要推了重栽。
如此精细快活的精神面儿,多少年没见过了。
刘嬷嬷擦擦泛红的眼角, 忍不住肩膀抽动。
谭嬷嬷恰巧路过, 看到这一幕, 她眉头一拧, 走过来, 问“你这是怎么了”
刘嬷嬷转过头, 露出泛滥的眼角,“夫人,夫人多久没这么快活了。”
她一愣,随即,眉梢缓缓晕开,微笑“这不是件喜事吗你哭什么”
刘嬷嬷不好意思道“我这是高兴,高兴得忍不住落泪。”
谭嬷嬷摇摇头,正欲转身离开,忽觉袖子被人扯住,她愣了下,转头。
刘嬷嬷一只手捏着帕子掩在眼角,眼帘微垂,神情看起来有些踌躇,“你说,这位小娘子是个什么性情”
“这我怎知,待小娘子来了便知道了。”
说罢,却见刘嬷嬷神情愈发犹豫,谭嬷嬷眉头一扬,问“怎的”
刘嬷嬷凑过去,悄声道“你说,这未成婚便有了身孕,这样的女子”
不等她说完,谭嬷嬷拧眉骤然打断她的话,“我劝你莫要再说这样的话。”
刘嬷嬷一怔。
“不说老爷夫人正为多了个女儿,段家后辈有人而欣喜若狂,单你说的那些话便是大不敬,你在府里也待了大半辈子,却连不得背后妄议主子这样基本的规矩都忘了吗”
冷汗霎时出满身,刘嬷嬷神色惶惶,低下头,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
“瞧我,越活越回去了,说出这等以下犯上的话,谢老姐提点,不然我可真就祸从口出了。”
见她态度良好,谭嬷嬷神情也略缓,顿了顿,她说“不管小娘子是何性情,总要记得,她现在是段府唯一的孩子,再珍贵不过,岂容得旁人非议。”
刘嬷嬷不住点头,“是这个理儿。”
府里将要添一位小娘子的事迅速传开了,一时间,人心上下云涌,既有好奇,又有担心,且因红豆身子原因,段夫人为怕人多口杂,口风不严,特地关上门整顿了一番,的,发卖的发卖,打点的打点,一时间,府内下人颇有些风声鹤唳的感觉。
就在这样的氛围中,蔡红豆等人经过小半个月的行程,终于来到了衮洲。
衮洲是大城,处于向来肥沃的江南地区,还未走至,蔡红豆便从船上窥见了整个衮洲城一角,当真是地域广阔,宏伟壮观,人源密集。
她被搀着下了船,头上戴着帷帽,叫人瞧不清面容,身穿银霓红云锦绣茵兰宽袖上衣,下着曳地望仙裙,脚踩衔珠绣金丝鞋,金丝登雀石榴玉珠步摇摇曳在侧,一双玉手配珐琅金丝手镯,前后拥着二十来人,整个阵仗浩浩荡荡,雍容华贵。
港口人来人往,人烟密集,瞧见此阵仗,皆默默移开了路。
一瞧便是哪户贵族之女,衮洲乃是大城,富裕辽阔,里头官宦世家不少,切莫要冲撞了为好。
万一遇到不讲理的,他们怕不是要被剥层皮下来。
这一路,蔡红豆精神十分萎靡,不知是不是心里不安,抑或怀孕症状后知后觉出现,这几日她直犯头晕眼花,恶心犯吐,直至踏上土地,瞧见繁华的衮洲城方好点。
被碧血丹心搀着,刚走没两步,就见一行人迎了上来。
最前头的赫然是段府管家段叔与在夫人跟前伺候的谭嬷嬷。
两人走至蔡红豆身前,弯腰行礼,“见过小娘子,小娘子安。”
秦嬷嬷在她耳边介绍:“这是府里来接咱们的人,一府里大管家被赐姓段,一夫人跟前嬷嬷姓谭。”
蔡红豆强撑起精神,微笑,“段管家,谭嬷嬷,快快请起。”
两人起身,抬头直愣愣地盯着蔡红豆看,脸上浮出似曾相识的激动。
秦嬷嬷咳嗽一声,说“小娘子舟车劳顿,实在疲累,快先回府。”
段叔回过神,忙道“应当的,谭嬷嬷快伺候小娘子上车。”
谭嬷嬷同秦嬷嬷一块扶着蔡红豆上了车,而后径直朝段府驶去,路上蔡红豆摘了帷帽,半阖眼靠在秦嬷嬷怀里,眼圈下面一团乌青,脸色灰白,瞧起来疲惫极了。
谭嬷嬷一直盯着她看,望见与老爷相像的面孔,她又是激动又是心疼,好半晌才控制住自己,未敢打扰小娘子休息。
眼瞧着快要走到段府,谭嬷嬷悄声对秦嬷嬷说“夫人说,小娘子舟车劳顿,便不必去她那里请安,先回去洗个澡,吃点饭,休息会再说。”
秦嬷嬷当下点点头,自没有不同意的。
就是这样,来到段府,蔡红豆直接被送回了芷涵院,一路上令人惊叹的见闻且不提,蔡红豆回到院子里,被人伺候着洗了澡,又用了饭,便歇下了。
一开始她还不习惯被人伺候,但一路奔波,她挺着个肚子,到底不方便,后来被伺候多了,竟也慢慢习惯了,还从中领略到些许享受的滋味。
当真像戏曲中说的那样,天堂般的滋味。
蔡红豆这一觉直接睡到了下午,她睁开眼,只觉浑身内外分外舒畅。
映入眼帘的是头顶的帐子,绣着好看典雅的花纹,床榻旁还坠着一团攒花镶珠的球球,分外精致,蔡红豆盯着那个球球,呆呆盯了半晌。
忽觉旁边传来动静,蔡红豆朝旁看去,一眨眼,对上一张温婉秀美的脸庞。
她看着她,好似已经坐了一整个下午,身上拢着一层光影,眉眼分外柔和。
“孩子,你醒了。”
蔡红豆愣了下,慌忙坐起身,准备下床给她行礼。
贵妇忙按住她,说“且在床上躺着。”
蔡红豆顿了顿,听话地靠到了床边。
贵妇眼里的柔和欲浓,她拉起她的手,温声道“孩子,你应当唤我母亲。”
蔡红豆低下头,抿着唇没吭声。
来之前,蔡娘子曾叮嘱过,若按照在府里,她是她庶母,上头那位段夫人才是她正经的嫡母,因此回府之后,切莫别忘了改口。
当时她心里难受,却也知晓娘是为她好,遂点点头表示知晓了。
但真到这个时候,她却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
好像,好像唤了她母亲便是背弃了蔡娘子一般。
在她心里,蔡娘子才是她娘,永远的娘。
段夫人微微叹息,有些失落,但也没逼迫她,甚至因她这般真性情,心里反而多了几分欢喜。
她拉着她的手,款款温柔,“好孩子,这一路还好吗可曾受了委屈。”
蔡红豆抿着唇,沉默了会,轻声回道“不曾受委屈。”
“那便好,如今回了家,想吃什么用什么只管同我说,或者吩咐你身边的丫鬟,自有人给你弄来。”
蔡红豆悄悄看她一眼,她眉眼温和,眼角蕴着浅浅笑意,面容平和,身上毫无疏离感,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她不自觉松了手底下紧攥着的被角。
良久,轻轻点头。
两人说了好一会子话。
段夫人秉性柔和,出身世家,自有一股大气婉约的交际手段,不一会儿,蔡红豆便完全放下心防,同她有一声没一声交谈起来。
最后,段夫人起身,说“时候不早了,我该走了,红豆,你收拾下,一会过来正院,咱们一家人一块用个晚饭。”
“好。”蔡红豆悄悄松口气,人总算要走了。
“对了,”段夫人突然回头,一脸笑眯眯,“那边耳房是特意为你整理出的换衣间,你一会儿过去看看。”
蔡红豆愣愣点头,“谢谢夫人,我知道了。”
她白软乖巧,面孔与自家夫君有几分相像,看得段夫人心里直发痒,恨不得现在就返回去揉捏两下,但现在还不是时候,她只得维持住脸上的笑,矜持地点点头,转身走了。
段夫人走后,碧血丹心走进来,伺候她起床,带她前往耳房挑衣服。
看到柜子里里面层层叠叠的衣服,蔡红豆都惊呆了。
妆花缎织海棠锦衣,青烟绣金线拖地长裙,红缎掐花对襟,玫瑰紫牡丹纹锦长衣
一件件,无不是采制上好料子,样式也俱是衮洲今年新兴的样式。
丹心一一抚摸,转过身,眉开眼笑,“小娘子相中了哪件”
说实话,蔡红豆被震撼到了,这么多好料子,得用多少钱啊。
不过转念又一想,段府乃百年世家,看丫鬟的表情也没半分惊讶,不过衣服确实有点多有点名贵罢了。
她缓了口气,道“挑件喜庆的。”
头一次见面,段大人与段夫人应当希望她穿件喜庆的衣服。
的确,段夫人见她穿着件枣红色衣服走过来,眼睛都亮了起来,只是这件鲜亮的衣服却衬得她脸色更显苍白,嘴唇也不够红润,段夫人忙将碗准备的银耳红枣粥推给她。
“先填填肚子,等你父亲回来,咱们便开饭。”
蔡红豆点点头,她接过碗,乖巧地拿起勺子一口一口喝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