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云弥补的黑暗苍穹下。
风动, 花摇,暗香连同淬毒的暗器一同袭来。
顾月息回头示警, 已然来不及, 只能眼睁睁看着暗器射向毫无所觉的晏无咎后心。
晏无咎神色平和放松, 听到他的话抬头看来,并没有回头。
电光火石间, 一道灰白身影眨眼间出现在晏无咎身后,那幽蓝淬毒的暗器一滞, 被什么东西一击,立刻朝来处返回去。
晏无咎从容平静, 看着面色惊变的顾月息,长眉微挑, 对身后发生的一切并不关心“顾大人不去看看, 这机关是怎么一回事吗”
顾月息没有动, 看着晏无咎的眼眸微动, 看向他身后突然出现的人影。
穿着灰白色僧衣的和尚,手执一串念珠, 眉骨线条犀利淡漠,眼窝微深, 眸光空寂, 薄唇紧抿。既四大皆空无欲无求,又宝相庄严杀伐决断。
即便是夜色之中,一眼望去也叫人意外这僧人相貌过分的英俊和贵气。
来自鹤玉的皇族,焚莲。
六扇门从三月孤禅寺一案, 追踪这道虚无缥缈的身影近四个月,终于第一次见识到他的真面目。
就是这个人,挡下了晏无咎身后避无可避的暗器。
连近在咫尺的顾月息都始料未及,晏无咎却似乎对于这个人会出现,毫无意外。
“你一直跟着我们”顾月息说。
焚莲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晏无咎缓缓眨眼,笑容微微一点便有七分绚烂,眉梢眼角却晦暗凌厉“大师是外祖父特意请来看护无咎的,自然要跟着我。顾大人和我约在此处见面,没有注意到被人捷足先登,黄雀在后吗”
顾月息眉目微沉,愈见清冷“此事是顾某之过,叫晏大人遇险。”
他不再多言,脚下一点轻盈飞上那处暗箭射来的槐树。
这株槐树不同于山下那些自番邦传来不久的刺槐,乃是中原本有之物,故此年代久远,树高叶繁,刚刚进入花期不久。
很快,顾月息下来。
“是一道简易机关,可以手动操纵,也可以设置触发条件。”他看了焚莲一眼,平静道,“这位大师刚刚将暗器打回去,听音似乎有刺中什么,或许可以查到对方是谁。”
晏无咎矜持淡淡颌首“那就拜托给顾大人了,告辞。”
顾月息知道,他虽然没有受伤,但也受到了威胁,决计不会心情好到哪里去。才会连散漫玩笑的阿月也不叫。
那两个人一前一后离去,神情淡漠的僧人仅是淡淡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一点也不陌生,就像是早就认识他顾月息了。
想到焚莲所用的念珠武器,看来当初的推测没错,他们刚到清苑县时候,那个夜袭他们的神秘黑衣人,就是焚莲。
顾月息站在原地片刻,闭眼静下心来,把今天发生在这里的事情慢慢在脑中重新复原一遍。尤其是今夜,晏无咎遇袭前后的每一个细节。
凶手为什么要袭击晏无咎为什么是他
突然,顾月息睁开了眼睛,眉头皱起。
他面容冷静无波,变幻方位走了几处地方,又再次回到树上机关之处看去。
顾月息落地,手指微微紧握,眉宇清冷之色愈重,淡淡道“果然如此。”
他发现了什么
晏无咎也在想这个问题,会不会被发现了。
发现了什么当然是发现他的武功突然变高了许多,尤其是内力简直凭空涨了一大截。
那道暗器速度何等的快,以顾月息的距离都来不及出手,能等到焚莲后发而至,理论上是不可能的,要么是顾月息判断失误,要么就是暗器的速度突然变慢了。
事实就是后者。
是晏无咎内力外放,和后背射来的暗器相持,给焚莲争取了时间。
所以,晏无咎此刻眉宇微蹙,在意的也根本不是顾月息有没有发现事情不对,而是焚莲有没有发现,他突然内力大增,武功变强。
若是发现了,会不会意识到,在他走火入魔的时候,晏无咎趁他傻乎乎神志不清,骗他结了认主契约
若是这都发现了,会怎么对他
他们一路往回走,一路沉默不语。
晏无咎比焚莲快半步,只知道身后那个妖僧一直跟着他,却不知道那个人到底是什么表情,什么心情,在想什么。
无论如何,思前想后坐以待毙不是晏无咎的风格,他突然止步,神情冷凝,平静说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你一直偷偷跟着我的”
是的,就算理亏,也要先倒打一耙,这才是嚣张跋扈爱作死的骄纵少爷会干的事。
身后的僧人也止了步,却并没有回答他的话。
晏无咎眉宇微蹙,立刻回身看去。
却见,焚莲眼眸半敛,额头薄汗,面色苍白,沉默不语。
晏无咎看向他的手,便见到指尖有什么液体滴下来。
“你不是把暗器打回去了吗怎么会”
焚莲声音淡漠无情“是子母镖,一旦受到反击,会立刻一分为二,有一道细针射出。公输家擅长天下所有奇技淫巧,你在此查案要倍加小心。”
他顿了顿,抬眼看来,面无表情的脸上,本就线条犀利的眉骨,这样眼眸微敛成狭长的样子,因为冷汗和苍白,便显得极致冷静而危险。
好像不是一具有正常体温和情绪的活人。
晏无咎被他看着,冷面矜傲的面容之上瞳孔骤然一动。
焚莲薄唇微动,专注地盯着晏无咎的眼睛,略尖的瞳眸一动不动“很好。你的武功高了很多。但是,从哪里来的”
晏无咎从没有当真畏惧过这个妖僧,但这一瞬的感觉很糟糕,下意识想要后退,离这个人越远越好。
他也真的退了,冷冽声音声线压得极为冷静“这一点,等明天天亮以后再说。”
他顿了顿,声音低缓“你受伤了,暗器上有毒吗你看起来,不太好。”
“走”
晏无咎皱眉,紧紧看向焚莲。
焚莲站在原地,长眉冷冷骤起,半敛半阖了眼眸,微微垂首并不看他,眉骨到鼻梁的线条,锐利又冷漠。
他又说道“走”
这种冷厉警告的口吻,还从未有人对晏无咎说过,便是妖僧自己,也没有过。
晏无咎却没有生气,他直觉很不好,妖僧的状态很不对劲,就像一个极具混乱矛盾的力量的混沌体。
他一言不发,立刻听从焚莲的话,运起轻功消失在焚莲的视线里。
那个人一动,焚莲就猛地抬起眼睛,就像是猫科动物对于背对自己逃跑的猎物有一种印刻在天性里的捕猎冲动一样,他下意识就想抓住那个人。
但残留的克制还在起作用,焚莲的的身体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并没有执行突然而来的汹涌执念。
直到那道玄衣身影彻底消失在前方微弱夜色里,焚莲冷厉的眼眸失去最后一点执念支撑,垂落闭合。
他整个人也单膝跪倒在地,很快彻底失去意识而昏厥。
乌压压的天穹阴云风动,厚重的云层经过连日来的阴霾,终于决定裂开一道淡淡罅隙,叫微弱的月光透出几缕空明。
浓厚的夜色披上淡淡朦胧的光。
那光落在僧人灰白的僧衣上,滴着鲜红血液的手指,缓缓蔓延一枝半透明的叶脉,沿着手指在肌肤表层生长抽枝。
奇异诡谲的纹络,一路生长到僧人的后颈处,才停。
寂静的田园山野间,生着一片片闭合了花瓣的葵花田。
一个人自那花田里慢慢走来,隔着几步站定,折了一株葵花戳了戳地上的僧人。
葵花茎叶上毛茸茸的,蹭到人的肌肤并不舒服,似乎以此确定了地上的人不会诈尸,那人才随手丢掉花枝。
“啧。还要把你搬回去。”
去而复返的晏无咎蹲下来,在闭眼彻底失去直觉的僧人脸上不悦地戳了戳。
即便是昏睡过去的焚莲,神情和圣僧状态也不一样,眉宇虽然并没有紧皱,但也给人一种背负着什么既轻且沉的负重,自我放逐人间的冷静克制。
无欲无情,却偏执。
虽然焚莲很沉,晏无咎背起来不轻松,但是他本身就算武功不高的时候,也是常年锻炼的,至少打服几个纨绔衙内,在清苑县那一亩三分的作威作福绝对没问题。
现在借了焚莲的内力后,更是没少研究鸦羽卫搜刮来的武功秘籍。
所以,虽然累,背着这个大活人也算不得什么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