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韩嫔和丽嫔, 良辰踏着轻快的步伐进了屋子。
见碧桃守在了外间,便知周宜然已经去休息了,轻声问道“主子歇了她可是还没有用午膳呢”
碧桃叹了口气,放下了手里的针线活, “我也是这么说的,可主子她执意不愿用, 我也没办法, 总不能强按着牛头让它喝水吧再说了,主子的性子就这样, 有了主意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而且主子说她吃了不少的水果,好歹能充充饥,今儿被搅和的, 实在没胃口,见了饭菜点心现在就胃不舒坦。”
良辰却是关注错了点, 眼神一亮, “胃不舒坦莫不是”说着她的眼神看向了碧桃的小腹处。
碧桃失笑, 摇摇头, “良辰你是想多了,主子一直有这个毛病,家里人一多,就觉着呼出吸进来的气儿都不干净,觉着熏得慌,一到这种时候, 她就吃不下东西。”
良辰点点头,笑道“怨不得我不知道,咱们宫里门庭若市的时候也就那么三两回,之前我还以为主子就是累着了。”
“好了,不说这个了,我去告诉秋兰一声,让她再小厨房煨点清谈的汤水,等主子醒了用上一两口。”
武安伯府,一穿着富贵的老太太坐在了上首,身后是一溜儿的丫鬟婆子,中间的圆凳上坐着她的几位儿媳。
除此之外,还有府上的小姐,皆容貌姣好,身姿袅娜,亭亭玉立。
“璇姐儿这都进宫大半年了,肚子还是没有消息,就连位份也只是个五品,等到今年年底,若是璇姐儿还未到三品或者没有消息”老太太将目光转向底下一袭粉衫的少女。
“到了明年,兰姐儿也满十六岁是虚岁十七了。”
何优兰听了,抿唇一笑,略有些羞涩地低下头,“是,祖母,孙女儿生日小,到了明年这个时候,就满十六岁了,若是后年,那就十七岁了。”
武安伯夫人扯扯嘴角,端起手边的茶盏,轻轻呷了一口茶水,掩住了面上的冷漠。
就是满十七了又怎么样武安伯府已然败落,正经的嫡女入宫也才封了个贵人,一个二房的嫡女,能有个什么位份还妄想压过她的璇姐儿,人丑,想得到是挺美
“你若是入宫了,可要好好帮衬你姐姐,如果能有孩子,最好把孩子交给你姐姐养着,毕竟她才是你大伯的女儿,你大伯身上有爵位,唯有她好了,武安伯府才有机会继续袭爵。”
何优兰到底才十五岁,闻言,还算欣喜红润的脸色蓦地变了色,她低下头,笑容有些勉强,用力地捏着帕子,眼神怨毒。
武安伯夫人却是眼中瞬间闪过一丝笑意,谁也没有察觉,所有人的眼神都集中在了低着头不说话的何优兰身上。
武安伯老太太不疾不徐地看向底下低着头的少女,道“怎么兰姐儿,没有听到祖母说话吗为什么不回答”
何优兰下首的两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子面上也忍不住露出得意之色,嘴角闪过一丝丝的嘲讽。
察觉到了两个妹妹幸灾乐祸的目光,何优兰咬咬唇,不情不愿地答道“是,祖母,孙女晓得了,只有大伯的爵位安然,咱们武安伯府才能安稳,不被挤出勋贵圈子。”
听着女儿如此回答,武安伯二夫人心里十分不是滋味,同样生在武安伯府,璇姐儿是嫡长女,入宫为妃,盼姐儿是庶女,被大嫂随意打发出了门子,嫁妆都没有多少。
就因为一个是长房,一个是二房,待遇天差地别。
现在她的女儿还要入宫去给长房铺路,日后就算长房可以继续袭爵,可老太太一旦去了,武安伯府焉能不分家他们二房什么便宜都捞不到这让她如何想得开
“母亲,兰姐儿还小,没准儿过两日宫里就有喜信儿到了,这种事情啊,不急于一时,宫里的和妃圣眷正隆,这大半年了,不也是一样没有消息,更何况璇姐儿在宫中还不及她的十分之一宠爱”
武安伯夫人面色一变,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自己的妯娌,继而低下头去,扶扶鬓边样式已经有些老旧的步摇。
你不愿意送,我还不愿意让你女儿入宫呢何必拿话来羞辱她女儿
“和妃娘娘容貌无双,出身高贵,是周家嫡支的唯一嫡女,父亲是尚书令,母亲是县主,与皇家沾亲带故,哪里是璇姐儿比得上的,璇姐儿在宫中,不过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大夫人嘴角掩着帕子,遮住嘴角的冷笑,为女儿开脱。
原以为这样也就结束了,没成想武安伯府二夫人顺着杆子往上爬,“可不是,大嫂说的也是,咱们家啊,现在败落了,连爵位都未必保得住,哪里比得上宗亲就凭着与皇室有血缘关系,皇上也要高看和妃娘娘一眼。”
武安伯夫人面色一变,唇角的笑意逐渐消失,锐利的目光直直扫向二夫人,二夫人也不怕,梗着脖子对上了她的眼睛。
她就是嘲笑她出身不高又怎么样一个三品官儿的庶女,现在娘家也没落了,在她面前摆什么长嫂的架子
看看人家周家,宗妇可是县主看看武安伯府的宗妇,庶女出身
像她自己,虽然是老太太的外甥女,是老太太妹妹的女儿,但因为娘家不显,纵然是嫡女,也只能嫁到二房,这些年,她心里可是一直憋着口气儿呢
老太太一听二太太这话,心里就烦躁不已,若不是武安伯府没落,她何至于为儿子聘一个庶女纵然面上好听,被记在嫡母名下,可到底是个假嫡女
可武安伯府辉煌的时候早已过去,能有这么个假嫡女已经不错了。
至少面儿上听着好听。
心中顿感无力,摆摆手,叫这些人全都退了出去。
大下午的,来她这儿就是给添堵的。
今日景和帝翻得果然是周宜然的牙牌。
两人坐在八仙桌前,周宜然正煮着功夫茶,治器纳茶后山泉水开后高冲,茶沫上扬,极其美观。
景和帝就在一旁静静看着周宜然刮沫、淋罐、烫杯、洒茶,动作优美连贯,行云流水一般。
径自斟了一杯,香气醇厚,茶汤清亮,而后啜饮一口,忍不住赞道“爱妃真是越来越让朕惊喜了,琴棋书画皆是造诣不俗,现在就连这功夫茶也是炉火纯青,当真是个妙人”
周宜然语气怀念,“皇上过奖了,这功夫茶,还是当年祖父在世的时候教给臣妾的,说臣妾坐得住,静得下心,一点一点掰碎了教给我的,练了这么些年,要是还不熟练也说不过去啊。”
“竟是周老太傅教的那就不稀奇了,但朕还是想说,有些事情,是需要天分的,是上天赐予你的,凭着这个,你就能在这条路上走得更高,更远。”
周宜然抿唇一笑,挽了挽耳边的碎发,在室内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温婉恬淡,“多谢皇上赞誉,臣妾定会好好珍惜这份天赋的。”
“周家人才济济,看来爱妃先前所言不假,若你真为男儿,何愁无法建功立业就凭着你对琴棋书画的这些造诣,专精一道,何愁无法成为个中大家”
“皇上可别取笑臣妾了,这不是侮辱人家真正的书画大家吗臣妾只是在意境上取巧了些,要真同人比,那才真是贻笑大方。”
见她眼中的严肃不似作伪,想来这是她的真心话,景和帝心中愈发满意,眼底笑意一闪而逝。
“爱妃真的是过谦了,你比他们差的,不过是经验而已,”看到她眼中的不赞同,顿了顿,“好好好,不说这个了,说说你哥哥,他一举进入会试前三名,你今天高兴坏了吧”
“自然是高兴的,臣妾哥哥学富五车,才高八斗,现在中了进士,自然可以一展抱负,报效君主,臣妾为他高兴。”
景和帝眉毛一挑,灯光折射在俊美的脸上,竟有种别样的温柔与妖气,“哦,愿闻其详。”
“臣妾幼时曾同家人去京郊的庄子上小住,那时正逢旱灾之年,天气炎热,坐着马车觉得胸闷气短,臣妾就把车窗打开,掀开帘子,却看到了成群结队,饿得面黄肌瘦,渴的嘴唇干裂的十几名灾民,好在那时已经要到了庄子上,大哥就招呼人给他们水喝,饭吃。”
周宜然目光悠远,看着窗外,“问他们为什么离乡背井,他们说庄户人家,一有个天灾就活不起了,赋税,徭役,风调雨顺的时候才能剩有余钱,况且地方豪强把持着上等的良田,交的赋税却是下等田的分量,一个地方良田在档都是有数的,那少了的赋税只能从他们那些无权无势的穷苦人家出,官府和豪强相互勾结,趁着天灾大肆收购田地,发国难财,这些人哪还有活路”
“从那以后,大哥读书愈发认真,十分刻苦,从未松懈过学业,十九岁中了举人之后,更是外出游历了两年才回到京城,又沉淀了几年,这才一举考中进士。”
景和帝眸色深深,摸摸周宜然毛茸茸的头顶,以示宽慰。
那场旱灾,他也记得。
“那那十几个灾民最后怎么样了”
周宜然倚在景和帝的怀里,玩着他的头发,“自然是给他们找了去处,那时候我们家刚好入手了一个庄子,那原主人看情况不妙,家里又发生了事情,急于脱手,我们家也没议价,直接按照旱灾前的价格买了下来,那些人就被安排在了新庄子里做了佃户,去官府给他们办了新的户籍。”
“选了一个人品端正的人做了庄头,那年需要的米粮我们家先出着,以后就从他们的口粮里扣除,毕竟我们家也不是开善堂的。”
景和帝拍拍周宜然的肩膀,“你们家已经做得很好了,至少给了这些灾民安身立命的地方。”
“可哥哥觉得不够,都说藏富于民,可哪里是呢若真的有余钱,怎么会被逼到如斯地步这天下八成的财富,是在二成的人手中的,可庶民何其之多富贵者又何其少”
景和帝听到这话,抚着她头发的手顿了顿,眸色深了些许,轻拍着她的肩膀,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总有一天”
他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怀里的女人呼吸匀称,已经睡着了,不由失笑,把她脸颊旁边因为呼吸时常被吹起的碎发挽到耳后,一个横抱,把她抱到了内间的架子床上,景和帝为周宜然和自己更衣,两人躺在床上,一夜无梦。
门外守着的蔡公公和良辰对视一眼,交换过眼神后,低下头。
能让皇帝纡尊降贵伺候,那可真是后宫头一份儿。
一夜好眠,因为睡得早,周宜然第二天醒的比较早,但还是赶不上早朝的时间。
一觉醒来,神清气爽,周宜然胳膊伸出被窝,抻了个懒腰,“良辰,碧桃,把洗漱用的东西拿进来吧。”
话音刚落,内间的门就被打开,宫女鱼贯而入,端着铜盆,帕子,香胰子,杨柳枝,还有上好的青盐。
她刚刚洗漱好,坐在了梳妆镜前,就听到外面有人来报,“娘娘,钱嫔那里出事了今早在雪琼阁散步的时候,青石路上被洒了油,片昨夜下了场小雨,今早才停,只以为那是雨水,她踩上去摔到了,现在已经见红了”
周宜然叹口气,把手中的绿宝石簪子放了回去,在鬓边簪了一朵淡粉色的山茶花绢花,一只粉玉簪子,粉玉的耳坠儿,连早膳都没用几口,匆匆赶去雪琼阁。
秋兰最近性子开朗了许多,看着轿撵远去,忍不住开口抱怨,“就她事情多,一会儿抢人份例,一会儿又闹什么姐妹情断,呵今儿倒好,在自己的地盘被人算计了,累得我们娘娘还要去维持局面,可真行”
“唉,没办法啊”烟儿收拾着桌上几乎未动的早膳,撇撇嘴,“谁让娘娘是离着雪琼阁最近的妃位妃子呢赶紧迁宫吧,可真是让人受不了了,三天两头地出事儿”
“嗨,要我说,都是将近六个月的身子了,做什么不都得小心点儿,身边不多带几个人怎么成就一个翠玉,一个大肚子的孕妇,像这次,她怎么能扶得动,都把自己垫她身下了,还是见了红。”
“就是啊,也太不小心了,皇宫是什么地方都这么长时间了,难道还不清楚,吃人都不吐骨头”
几个人就在茶水间这么悄声议论着,突然,帘子被掀开,良辰迈步走了进来,清秀的脸上半是焦虑半是恨铁不成钢,“你们你们,说你们什么好须知隔墙有耳,越是这种时候就越要小心谨慎,不给人留下把柄”
几个人慌慌张张地站起来,听了良辰的话,脸上半是不服,半是羞愧,“良辰姐姐,我们几人都看了,茶水间这儿就我们几个,更何况,清平轩没有旁的主子,哪里需要那么注意”
“你们还有理了即使是这样,钱嫔是主子,腹中有皇嗣,哪里是咱们这些宫婢可以编排的我看是娘娘性子太好,这大半年,你们把宫规都忘了”
几个人脸色当下惨白一片。
在宫里,非议主子,没被人抓着也就罢了,被逮个正着,是要掌嘴二十的,可打完以后,脸也就毁了。
看着几人的反应,良辰心里有了数,再次警告道“想起来了就好,以后时常记着,管住嘴你们要是真在外面因为玩弄口舌而被降罪,娘娘也保不了你们”
咽了咽口水,秋兰上前,“良辰姐姐,都是我不好,是我挑起的话头,要不然她们不会这样,我愿意主动自罚半年的月俸。”
烟儿和坠儿也上前忙道“怎么能全都怪你我们要是没有这个想法怎么会说出来,与其以后酿成大错,不如连我们两个也一并罚了好了,也算长长记性”
“我们也愿意自罚月俸”
良辰颔首,满意地拍拍手,“那就这么定了,犯错了,总该是要受惩罚的。”
“好了,接着做事儿去吧,我还要盘查一下库房,就不在这儿多呆了,你们自己好好儿琢磨琢磨”
良辰前脚刚走,她们几个就苦了一张脸,相互看着对方。
“哎哟,半年月俸,十二两银子,心疼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