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就是为什么爱他的人爱得深沉,而厌恶他的人不管他做什么都不惮往最恶的方向揣测的原因。
他活得太潇洒,心性又超脱,明明有傲慢的资格,却非要做谦逊之人,自然会让生活不如意的人感觉不平衡。就连陈肖偶尔也会羡慕他泰山崩临而从容不迫的气度,嫉妒他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平和,何况他人。
可是,一想到程澹离去那三十四年内,张玉凉鲜有真正开怀的时刻,陈肖的羡慕嫉妒又变成了心疼。
比起孤独地站在顶端,张玉凉必然更希望能和心爱之人朝夕不离。他也曾说过,他愿意用自己拥有的一切换再为程澹剥一次小龙虾,但这也不过是他的奢求罢了。
思及至此,陈肖不禁再叹一声,踌躇着翻到文集的最后一篇,从第一行慢慢看起。
那是张玉凉生前最后一次提及程澹的地方。
未及沧海,已至末路。
与西湖断桥相关的传说中,最脍炙人口的莫过于“白蛇传”里许仙与白娘子的初遇。但在不同地区,断桥也有其他的故事,譬如幼时父亲对我说的那个关于“缘分”的故事。虽然故事具体讲了什么我已忘记,只隐约记得好像是先遗忘再记起,先断缘再续缘的俗气套路,但两个主角的感情却给我带来了巨大的心灵震撼。
写到此处,张玉凉掩唇低咳几声,摊开手一看,掌心泅开一层血迹,胃部也开始隐隐作痛。
他暂时放下笔,从一旁的架子上取来药,就着半温的水吃了两粒,压下胃里恼人的痛楚,提笔继续。
爱是什么,这个问题有诸多答案,但大多或是老生常谈,或是矫揉造作,又或狭隘地只将爱之一字归结于某一类感情,说着自以为深情却只能感动自己的话。那时的我年纪尚小,对很多事仅有朦胧的了解,犹如雾里看花,似懂非懂。
饶是如此,当初听到这个故事时,我也为里面讲述的感情感到深深的震撼,以至于如今数十年过去,故事本身早已淡化成一个模糊的轮廓,而那种震撼依旧长留心间,挥之不去。
后来,我遇见了一个人,在栽着一株杨桃树的小院内,在半面窗框前。我看见他,如同隔着遥遥银河看见了此生彼岸。奈何我没有牛郎织女的运气,没有喜鹊愿为我搭成通往彼岸的归途,连每年一度的相会都不得。
我爱他,也许不及故事所书的震撼,却也真切地令我明白,爱情原来可以超脱“爱”本身的意义,成就一个平庸的灵魂。
仓央嘉措说,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我说,不负如来不负卿,安知如来不是卿。过分深沉的爱会使人迷失自我,也会给迷失在漫漫红尘中的人点燃一盏照亮前路的灯,爱本身无错,错的是以爱做矛,伤人伤己的人。
现在想来,我听到那个故事时的震撼,或许震撼的不是故事,也不是爱情,而是那份为了爱而舍弃爱的勇气和决绝。若要我把心爱之人的缘分斩断,无异于生生抽空我的性命,那等痛苦,哪怕只是想象,也令我不寒而栗。
他人皆说我性子冷清,其实我只是把所有温度给了一人。他人还说我超脱,其实我才是最放不下的人。我没有勇气遗忘,也没有故事主角那么坚强,承担不起续缘前斩断情缘的锥心之痛。我担心我们未及沧海,已至末路,所以时至今日,我也一次都没有踏上过断桥。
自他离去已过了三十三年,而我也垂垂老矣,病痛缠身。我失了与他的约,也未能长命百岁,其余诸事皆好,唯独这两件事让我惭愧。值得欣慰的,是我做到了对自己的承诺。
他曾来过我的世界,如今离开了,却依然住在我心里。
弥留之际,张玉凉在一阵耀眼的白光中,回到了梦寐以求的过去,有程澹的过去。
那是一个晴朗的午后,偌大的院子里空无一人,但阳光把整个院子都照得亮堂堂的。桃树下光影交杂,沙沙的风声似是在吟唱一曲轻柔小调,宁静而又惬意。
张玉凉茫然四顾,不见父母,也不见好友,静谧的氛围令他心生不安,却又不知为何不安。
蓦地,他突然心有所感,转身往大门的方向看去,程澹就站在那里看着自己,神色讶异而又欣喜。
下意识地,张玉凉张开双臂,想要过去拥抱他。他却先一步冲了过来,扑进张玉凉的臂弯,像往常一样踩着他的脚背,把脸埋进他肩窝,撒娇似的蹭了蹭。
“我果然一睁眼就看到了你。”程澹笑着说道。
张玉凉收紧手臂,轻轻一吻落在他发间。
原来他没失约。
作者有话要说 老张死时的梦接的是团团死时的梦。
昨天发了低烧,请假睡了一天所以没有更,抱歉
感谢故事缺你、小黑同学的地雷x1,感谢一个帅比往作者菊花里的营养液13瓶;小白乖乖、梅花冻 5瓶;无情、丧、作业在葬礼上唱解放 1瓶,么么哒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