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人男子嗤了一声,没再管他们。
饿极了自然会吃。
然而松月真跟江快雪是少见的硬骨头,撑了足足一个时辰,两人渴得难受,江快雪发现松月真的头发间还夹着一片水草,想也不想,歪过头衔住那片长长的水草,喂到松月真嘴边。
松月真一怔,张开嘴慢慢咬住水草,一点一点嚼进嘴里,两人双唇一瞬间贴在一起,连呼吸都错在一起。
江快雪吃惊,怔怔地睁大眼睛,与松月真四目相对,松月真的眼里有笑意。
他脸上一热,衔着半根水草退开,默默咀嚼着水草,一点点冰凉的水分沁出,却难解干渴。他甚至觉得更渴了
两人头靠着头,闭目养神,不知过了多久,那老妪再度咳了起来,小婴儿被吵醒,哇哇大哭,帐篷内又热闹了起来。
这时,只见老妪呕了一声,胡人男子一惊,举着灯来照,只见毯子上湿漉漉一片血色。夫妻二人都惊呆了。
两人一个端水喂药一个打扫地毯哄孩子,待一切稍稍安定下来,那夫妻二人来到江快雪面前,胡人女子问道“你懂医术你是吹芦城里的医官”
江快雪在城内开设医馆,教出一批医术精湛的大夫,就连塞外的胡人都听说了,她有此推测,并不奇怪,毕竟谁能猜到本该在城中坐镇的承宣布政使会出现在塞外呢
江快雪不愿说谎,转而道“只要我能治好病人,你又何必管我是谁呢。”
“你有什么条件”
“放了我们。”
夫妻两人有些犹豫。
松月真在一旁说“我们两人拿去领赏,也不过是换到一匹马驹,难道还能比得上你母亲的性命吗”
那胡人男子点头说了句什么,女子便用汉话说“只要你们能治好妈妈,我们就放了你们。”
“口说无凭,我要你们向狼神起誓。”
夫妻二人色变。这塞外的胡人信奉狼神为守护神,他们坚信,如果当着神明的面说了谎,那么这个人的灵魂将永远被阻隔在狼神的神殿之外,永远不能与亲人团聚。所以没有胡人敢违背在神明面前立下的誓言。
那胡人男子沉下脸来,女子恶狠狠地走上前,抓住松月真的衣襟“你们不过是我们的阶下囚,凭什么跟我们谈条件”
松月真还没说话,江快雪先一步开口“那你就试试,不答应我的条件,我会不会给她医治”
他眼神凶狠坚定,丝毫不见畏惧,竟叫胡人女子一愣,不由得松了手。
夫妻两人小声说了两句,达成一致,对着象征狼神的北方共同立下誓言。江快雪听不懂胡语,松月真倒是能懂一点,朝江快雪点点头。
江快雪要回自己的银针,又让两人给松月真解了绑,来到老妪的榻前诊了脉。这病症果然与他所料的差不多,是肺部感染。他先施了针,暂时止住咳喘,待那老妪睡下,便跟夫妻二人交代“她要吃药,我开个方子”
胡人女子从角落里拿出一个布袋子,在江快雪面前打开,里面是几小包中药材“我们有的,都在这里了。还要买药材,得等到十五天后集市再开。”
江快雪看了一眼,这些药材都不太对老妪的症状,不过对松月真的伤倒是有用。
他看着胡人女子“我要的药材,以你们这里的气候环境,应该也有生长。明天我出去采药。我这位朋友也受了伤,能不能把这些药材给我,我要治好他的伤。”
胡人女子一听,登时柳眉倒竖“这些药材,六只小羊羔换来的六只”
江快雪知道这两人答应放了他们就很难了,再想问他要药材那更是难上加难,也就不多说什么。
胡人女子端上来一点吃的,让两人上桌吃了,又给他们勉强收拾出一块睡觉的地方。又把他们的手脚都给绑了,免得两人半夜逃跑。
两人挤在一起,凑活睡了一夜。第二天一早便被夫妻两人踢醒了。江快雪要出去采药,必得有个人跟着,胡人男子怎放心将危险的松月真与妻子放在家里,便留下来,由胡人女子出门放牧。
松月真与江快雪吃了点东西,江快雪查看过那老妪的情况,便跟着胡人女子一起出门。胡人女子还特意让他穿上自己的服饰,将他打扮成一个胡女模样掩人耳目,江快雪纵然十分不乐意,也没有办法。
这女子还在哺乳,孩子便一起背着,拿起羊鞭骑上马赶着羊群出门了。
那些羊群散出去,便如同一团团白云散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江快雪骑马跟着,一路上低头找草药,远远地缀在羊群后头。胡人女子扣着他的同伴,也不怕他跑了,一边赶着羊群一边高歌。
江快雪听不懂她的歌声,时不时下马挖草药,两人已经走了小半天,草药还差几种。他问那胡女“你们放牧时,有没有见到过一种草,叶片一共有八片,呈锯齿状,春天会开紫色的小花。秋天结红色的小果子。”
胡女想了想,说“跟我来。”
两人赶着羊群,走到西面一片低矮的灌木丛边,羊群散开了吃草,江快雪低着头找了片刻,果然看到了他要的草药。
他又另外多找了片刻,把松月真需要的药材一并收集得差不多了。中午便跟着胡女一起吃了些干粮。
胡女填饱肚子,便解开衣服给婴儿哺乳。江快雪转过头去。那胡女嗤笑一声,问道“你既然是汉人的医官,那一定见过送子萨菩,我问你,他长什么模样”
江快雪一愣“什么送子萨菩”
“就是送子萨菩”胡女整理好衣服,抱着孩子疼爱地亲了亲,一边逗那孩子一边说“你们汉人都是这么叫他的他能起死回生,断气的人都能救活。只要摸他一下,回家就能生儿子”
江快雪不会说的是我吧
“应该是菩萨,不叫萨菩。”江快雪纠正她的发音,顺道也想纠正一下塞外妇女对他的看法“你说的是江大人,他的确懂医术,但是并不能送子。不要再以讹传讹了。”
胡女把孩子抛起来,逗得他咯咯直笑“什么鹅穿鹅你这个人,既然学了他的医术,为什么还要败坏他的名声他明明就能送子,喏,你看,我家的吉格图就是送子菩萨送来的”
江快雪他什么时候给胡女送子了他怎么不知道
胡女抱着孩子,亲昵地蹭蹭他的脸蛋“吉格图,吉格图,阿妈的小心肝,用五只羊换来的吉格图”
吉格图在胡语里就是五只羊的意思。江快雪却是不知道的,只觉得不明所以,莫名其妙。
两人骑着马,赶着羊群往回走。这时,一队胡人官兵远远地骑马过来,江快雪吃了一惊,胡人妇女也有些紧张,对他说“不要说话”
江快雪下了马,用镰刀割了些草,盖住背篓内的草药。他虽然穿着胡女的衣束,但他细皮嫩肉的,实在不像是常在塞外牧马的胡人。
胡女下马,解开手帕把江快雪的头裹起来,这番打扮,乃是胡人中没有嫁人的女子打扮。不过江快雪面目清秀,这般打扮毫不违和,倒真有些像个胡人的小姑娘。
那队官兵很快到了眼前,领头的随意扫了他们一眼,拿着一张画像询问有没有见过。江快雪扫了一眼,只能辨认出两点一、汉人;二、男人。当然,不用想就知道,官兵们要找的人多半是松月真。
古代绘画技术原本就不成熟,胡人中擅长绘画的更少,这画像能认出性别已经算不错了。小统领也没指望靠着画像就能抓到人,他带队出来,主要还是排查一下胡民之中的可疑人物。
胡女上前看了一眼,摇摇头用胡语答道“回大老爷,这个人小女没有见过。”
小统领将画像收好,皱起眉头扫了羊群一眼,指着江快雪问“你叫什么她是谁”
胡女报上姓名住址,又说江快雪是她妹妹,小统领驱着马,慢吞吞踱到江快雪身边,垂眸看着他,用胡语说“你这个妹妹个头真高。”
胡女走上来“是啊,可惜她是个傻子,也不会说话,只能帮家里干干杂活。”
江快雪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能低垂着头默不作声。
小统领没再逗留,带着手下官兵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