邝思清严令全城戒备,带兵迎击,松月真与鲁同知带着另一队人马,与邝思清分头迎敌。
江快雪带人把守城门,兵力几乎全出,这时候的吹芦城正是最脆弱的时候,他必须把城守住。
江快雪站上城头,这是已近子夜时分,城中宵禁,只有卫兵在城中来回巡逻,城头点着火把,江快雪就站在高处,极目远眺,前方弥漫着氤氲雾气,邝思清和松月真将军报送回已是两个时辰前,不知这两支队伍现在如何了。
江快雪在城头守了一夜,破晓时分,邝思清派了帐前小兵前来回报,初战大捷,他的队伍已经顺利与鲁、松二人回合,正向北继续追击查图的残部。
江快雪点头,让人带那小兵下去休息。
江快雪对行军打仗之事不甚了解,松月真却是从小熟读兵书,虽然致仕从政之后未任武官,但于打仗之事上也有几分了解。他担心把战线拖得太长,吹芦城反而要孤立无援。
邝思清坐在军帐上首位置,听他一说,笑道“松大人不必担心,城中还留有五百户所的兵力,纵然不够抗敌,也足够支撑我们回援了。”
监军亦附和道“正是。这次若能一劳永逸地消灭查图残部,至少可保今后十年边疆安宁。”
松月真只得按下心中担忧,跟着邝思清继续出兵。那查图虽有几次反扑,却都叫邝思清打得溃不成军,一路节节败退。
眼看胜利在望,这一日军中忽传急报,一士兵一路狂奔进来,跪在邝思清帐前叫道“邝将军,吹芦城昨夜突然遭袭,江大人派出十二道求援讯息,为何大人迟迟不应”
那士兵眼中含泪,身上鲜血淋漓,有的已经干涸,又因剧烈动作,伤口不断崩裂,形容十分凄惨。邝思清大吃一惊,不仅是他,其他监军同知等人都是呆了,松月真连忙追问道“吹芦城现下如何了江大人呢”
“江大人带人死守城门,敌兵虽退,江大人却在混战中下落不明”那士兵全凭着一腔激荡情绪撑到此处,说完这话,力气登时散尽,一头栽倒。
松月真登时惊呆了,邝思清连忙呼喝,命人带兵回援,一面又叫人把那士兵带下去医治。正在这时,前方又传来奏报,查图带着大队人马,杀了个回马枪,正向他们而来
到了此时,众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们想必是中计了那查图故意诱他们深入,另派人马突袭吹芦城。江快雪派人传讯求援,想必也是被查图半路截杀。江快雪就是吹芦城内外百姓的信仰,他一旦下落不明,只怕城中便要人心惶惶,支撑不了几日了。
这时查图再牵绊住邝思清的人马,吹芦城只怕城毁人亡在即
邝思清脸色煞白,环顾左右,监军同知佥事等人都是满面羞愧,若不是他们好大喜功,一味冒进,焉能中计
松月真听到江快雪下落不明,登时眼前一黑,半晌才回过神来,冲到帐前跪下道“请邝将军准我带兵回援”
邝思清还未说话,一旁监军急急劝道“万万不可。松大人,此时你若是回援,十有八九会在半途遭遇埋伏。你带兵走了,我们兵力不足,只怕难以与查图大军抗衡松大人,你万万不可中计。”
松月真哪里听得进去,红着眼睛便闷着头要往外走,邝思清连忙叫道“将他拦下”
一干人等连忙将人拦了,松月真这是却是犯了癔症一般,什么话也听不进去,只一味地要往外走,与众人扭打在一起,竟是几个人才将将把他按住,打昏了才罢。
邝思清自责不已,只不过监军说的没错,他们这时必须留住松月真,击退查图大军再回援吹芦城,或许还有翻盘的机会,若是让松月真一人带兵走了,他们兵力分散,到时候恐怕要满盘皆输,一败涂地
邝思清穿上盔甲,拔出腰间长剑,于军前高喝道“众将士听令,胡夷亡我之心不死,竟偷袭吹芦城,害死江大人尔等将士平素受江大人恩惠不小,今日便豁出这条命,为江大人报仇”
这些士兵们有不少家在吹芦城,若说吹芦城被偷袭,只怕这些人无心厮杀,一心记挂着城中家人。因此邝思清只说江快雪被害,这军中上下有谁没受过江快雪的恩惠这话一出,全军高喝三声“为江大人报仇”,一时间群情耸动,无人不激动义愤。邝思清开拔,迎击查图大军。
查图只觉得汉军悍勇非常。他这支大军人数虽多,然而不过是东拼西凑借来的,匆忙指挥多有不便之处,这一仗打起来格外艰难。
他听线人说了,松月真与江快雪情义甚笃,若是江快雪遇难,料定松月真必定驰援,因此派人在半路埋伏,这样一来,解决了江快雪和松月真,就算成功了一半。哪知道松月真并没什么动静,他兵力不够,又派人前去想把埋伏的那支队伍叫回来,邝思清早料到有这一节,命鲁同知设伏,一举将查图的援军全军歼灭。
这一场仗打得十分艰难,傍晚时分,查图眼看已无力回天,终于带着残部一路后退。他带了两万大军,眼下却去了十之五六,回去要如何向巴雅尔王子交代
那时节,西风萧瑟,残阳如血,查图骑在马上,看着剩下的残兵游勇互相搀扶,包扎伤口,心内犹如死灰一片。他本以为这次设下计谋,定能有所斩获,到时候巴雅尔王子上位,他加官进爵指日可待。眼下黄粱梦醒,野望尽碎,冷冷的西风宛如马鞭,一鞭鞭抽在失意的人心上。
察格勒骑马来报,援军在半道上遭遇埋伏,全军覆没。查图也没什么意外,等了几个时辰,援军还未至,必定是凶多吉少。他凄凉地看了一眼察格勒,察格勒也负了伤,吊着一只胳膊,满面颓丧。
查图长叹一声,忽然拔出匕首,捅向心口。察格勒惊呼一声,顾不得地位尊卑,用力一撞。匕首落在地上,一本书册也跟着从查图怀中掉出来。
那原来是从江快雪处偷来的莫飞定律,西风哗哗翻动书页,一页上写着
廿十活着很辛苦,也很好啊。
查图看着这直白得仿佛幼童启蒙的字句,一时间有些想笑,眼眶却忍不住红了。
松月真醒来时,邝思清就坐在他床榻前。
松月真连忙翻身坐起来,然而看一眼军帐外黑沉沉的夜色,一切恐怕都已经晚了
松月真一时间心如刀绞,手指紧紧抓着被衾。邝思清沉声道“松大人,一切都是邝某的错。现如今我说什么都没用,只不过我想,江大人只是下落不明,总还有生还的希望。前阵子他独自去塞上找你时,曾对我说过,他死不了的,若他不慎被胡人俘虏,我不得为了他轻举妄动。我当时以为他是在安慰我,不过现在想来,以江大人的性子,从不说假话,也许他说的是真的呢”
松月真抬起头,泪莹莹的眼睛看了邝思清一眼。
邝思清又劝道“松大人,你万万不可做傻事。我已经派人回援,迟早能找到江大人的下落。他那般关心你,若是你做了什么傻事,待他回来,该多心痛”
松月真想说,寒之也并非不说假话,他为了叫我死心,故意给自己编出一个错漏百出的妻室来。可这话他不敢说,他宁愿相信邝思清的话,江快雪从不说假话,他若说了他死不了,那就是真的死不了。他只能这么相信,也强迫自己相信。
“请邝大人为我备马,我要回去找他。”
江快雪迷路了。
他带着人死守城门,混战中被人照心口捅了一把,当时便气绝身亡,尸体掉进河里,顺着河水一路向下漂。半途中他又死而复生,呛了一肚子的水,匆匆忙忙爬上岸。
他也不知道自己漂了多久,漂到了什么地方,只能顺着河水往上游走。走到晌午时肚子饿,他想在河里捞鱼吃,捞了半天,一无所获,只得到四周田野找一找有没有吃的。
走着走着便迷了路,他肚子饿的咕咕叫,找到一点麦穗,生火弄了个半熟吃了,结果闹起肚子来,可偏偏身上没有带手纸。
江快雪只能找两片叶子将就一下。他觉得自己又脏又臭,索性脱了衣服跳进河里洗澡,哪知道澡洗到一半,一只大鸟飞过来,“呕呕”叫了两声,把他的里衣叼走了。
江快雪连忙穿上外衣,追在那大鸟身后,大喊大叫,用石头砸鸟,那鸟不屑地屙出一坨鸟屎,叼着他的里衣飞向天际。
江快雪只觉得太晦气了,看一眼身上那件外衣,因为心口被人捅了一刀,衣服破了个洞,上面还沾着星星点点的血迹,他心疼衣服,唉声叹气,一回头,发现自己迷路了。
江快雪转悠了几个时辰,好容易找到一条道,慢吞吞地往前走。他又累又饿,走起路来也没甚力气,只盼着吹芦城能派两个人出来找他。
正胡思乱想着,忽然听见前方传来嘚嘚的马蹄声,江快雪深恐又是胡人来犯,躲进路边草丛。那马上的骑士却十分眼尖,高声喝道“前方何人鬼鬼祟祟”
这声音是松月真
江快雪连忙叫道“阿真阿真”
松月真一愣,勒住了马下来,迟疑不敢靠近,只站在月色下痴痴地看着江快雪,竟不敢与他相认。
江快雪躲在草丛内,也羞于与松月真见面。他灰头土脸,里衣还没了,只穿着外袍,阿真见了,只怕要说他有失仪范他怎么好意思出来
松月真哑着嗓子,问道“寒之”
江快雪嗯了一声。
“寒之,你怎么不过来”松月真声音轻轻的,有些颤抖,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我我不能过去”江快雪拢起衣襟,抱着胳膊,不好意思地垂着头。
松月真深吸一口气,问道“那你是来见我最后一面的么”
江快雪有些疑惑“这话是从何说起怎么是最后一面呢”
松月真神色郁郁“那好,往后你若是想我了,记得入我梦来”
江快雪讪讪道“这这恐怕不行,我可没那个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