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会来,就缠着我爹跟家主求情,带我出来。”
“你真是胡闹,这里难道是什么好玩的地方么。”
庄弥却无所谓地嘻嘻一笑,拉着江快雪的手,带着他一起出了门“走,我们出去逛逛。”
两人往楼下走,正巧迎面碰见松月真。江快雪与庄弥牵着手退到一边,松月真扫了两人一眼,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
庄弥拉着江快雪下了楼,迎面碰见几个与庄弥一样身着玄色衣衫的年轻人,这几人对庄弥不甚亲热,连带看江快雪的眼神都有些不善。
江快雪脸色常年保持在多云到阴,偶尔一次云开雾散,那也是心情特别好的时候。现在他情绪低落,脸色便保持在阴转小雨,这几个玄衣年轻人看了,都暗道庄弥找的这个未婚夫看起来不好招惹。
出了客栈,江快雪问庄弥“刚才那几个穿黑衣服的,是你们庄家的人么”
庄弥支吾道“是我族内的几个堂兄弟跟我关系一向都不太好”
“有没有欺负过你”
庄弥一愣,没想到江快雪会问这个,挣扎片刻,问道“你不问问他们为什么这样对我么”
“为什么”
“因为因为我娘只是个普通人。她也不是我爹明媒正娶的夫人,不过是个养在外头的。我爹的正室一直没有孩子,十岁那年,我爹便把我带回了庄家。”
江快雪点点头,忽然想到“那我们两个男人呢我们总不可能生孩子吧”
庄弥被他打岔,伤感的情绪冲淡许多,笑道“像咱们这样的,多半都是从族中挑选一个聪明伶俐的孩子教养。”
江快雪这才放心。他来这个世界不久,对这个世界开放的婚姻规则还一时间理解不了,甚至猜测或许男人也能生孩子。可他洗澡时自己观察过自己,无法想象孩子究竟要怎么生出来。听庄弥这么一说,他放下心来。
两人走上街,街头也挺热闹,不时能看到摊贩叫卖些天材地宝。这个世界中,除了江、松、庄家、他山剑派、云外城等等这种古老的宗门世家,还有许许多多的中小门派世家。有的小门派若是人才凋零了,独门功法渐渐传承不下去了,便只有悄无声息的没落。也有的小世家有幸出了个天才,那必是倾全族之力好好培养,以期这天才把本族功夫发扬光大。小门小派们平时也要生活,便只能做些大世家门派的子弟们不愿意做的事,比如做买卖。
因此这条街上卖东西的,都是有些修为之人。普通人极少,即便有,那也是依附着某个门派世家,有靠山才敢出来行走。
庄弥带着江快雪,溜达到一个卖草药的摊子前。摊位上整整齐齐摆着些灵芝草药,旁边拿一个白瓷瓶插着两支花。庄弥不看那些草药,偏偏对这花感兴趣,拈起一支观赏把玩,又看着江快雪“这花真好看。”
江快雪心里咯噔一声,登时回想起了被顾小曼支配的恐惧。
他手悄悄伸进口袋里,估摸着自己带了多少钱,问那小摊贩“这花怎么卖”
小摊贩是个中年人,两撇鼠须,眯着眼笑道“好说,一两银子一支。”
江快雪面如土色,喃喃道“好贵啊”
庄弥有些失望,却仍是十分乖巧,点头道“是有些贵。”
江快雪看他这懂事的模样,反而不好说什么了,只得咬咬牙,掏出碎银子,小心数出一两,交到小摊贩手里。
庄弥登时喜笑颜开,把花递给江快雪“阿雪,帮我别在衣襟上。”
江快雪把花朵的茎秆折了两折,别在庄弥衣襟的第一颗袖扣里,赞道“这红花很佩你这身玄色衣衫。”
庄弥喜不自胜,从怀中掏出一两银子,给了摊贩“剩下那朵我也要了。”
他爽快地付了钱,把花从瓶中拿出来,也替江快雪别在领口。
“阿雪,喜欢吗”
江快雪呆了,喃喃问道“这是你送我的”
“对啊。喜欢吗这朵花也很衬你呢”
江快雪喃喃道“所以我买一朵花送给你,你又买一朵花回赠给我,咱们这样送来送去,究竟有什么意义呢”
庄弥想要,为什么不自己买,这样他们还能省下一两银子
庄弥不满道“这朵是你送我的,那朵是我送你的,这就是意义”
江快雪懵了,完全无法理解情侣之间这种非得互相烧钱的浪漫。庄弥也不太开心,两人随便逛了几处,便一起回了客栈。
他在客房中坐了片刻,望着领口那朵花,默默流了两滴眼泪,思来想去,把心一横,出了客栈去找那小摊贩退货。
小摊贩简直是头一次遇到他这样的人,瞪大眼睛“这位郎君,花你都已经买了,怎么还能退货的”
江快雪抱着手臂,脸色阴沉地盯着他“七天无理由,没听过吗我这才戴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为什么不能退”
“小的行走江湖这么多年,没听过这规矩”这小摊贩抵死不从,江快雪又不擅口舌之争,更不能动手,十分郁卒,索性就抱着胳膊阴沉沉站在一边,十分赶客。有人非得过来看看,他便大声哔哔“奸商奸商这人是奸商”
那买东西的人抬起头,居然是松月真。他颇为诧异地看了江快雪一眼,江快雪与他四目相对,登时也脸红了。
松月真掉头走了,那小摊贩头都要给他气掉,恨恨道“不知好歹的臭小子”卷巴卷巴收拾摊位背着包袱跑了。
江快雪没把钱要回来,也十分郁闷,闷着头往回走。前方一阵喧哗,隐约有兵刃碰撞之声传来,江快雪只能沿着墙根,小心避开。哪知道他是人在檐下走,祸从天上来,一人往墙根一滚,另一人飞扑上来,一剑削来,前头那人一躲,这一剑就削在了江快雪袖口。
江快雪袖口一下子豁了长长一道口子,登时整个人都懵了,万万没想到今日不宜处出门会破财啊
持剑那人看到江快雪的衣饰与衣服上的家族暗纹,自忖是个他惹不起的家族子弟,便收了剑向江快雪道歉,又烦请他让一让,别挡着他收拾贼子。
之前那人早已躲到江快雪身后,闻言愤然道“我不是贼子我所练剑法,乃是家师传授,你空口白牙污蔑我,有没有证据”
这人一头乱发下两道浓眉,一张俊秀的面皮涨得通红,仿佛是受了天大的冤屈。
持剑的年轻人冷笑一声“你一个普通人,哪里来的师父你所用剑招,分明就是我们九华派的,你还说你没有偷学今日请诸位做个见证,我九华派第十三代弟子赵方存要卫护师道惩奸除恶,亲手废了此人偷学的剑法”
围观众人都是些世家子弟,哪一个肯为那普通人说话各个皆抱着胳膊,作壁上观。那乱发少年气得浑身发抖,骂道“还有没有天理了有没有天理了”
赵方存嘿然冷笑,持剑挺身而上。
江快雪喝道“慢着”
众人登时都看向他。
江快雪走到赵方存面前,按下他的剑,赵方存警惕地瞪着他,神色不善“怎么这位江家的兄台要为这人出头”
江快雪没有为别人出头的打算,一来他自己都不会外家功夫,肯定打不过赵方存,二来他也不知道这少年究竟有没有偷学,他只练过松月真教的剑法,也只认得松月真的剑法,至于那九华派,他闻所未闻,哪怕现在两人在他面前演示一遍,他也看不出像还是不像来。
江快雪抓起破成两半的袖子,冷漠阴沉地看着赵方存“你先把我的衣服钱赔来。”
赵方存“哈”
“赔钱”江快雪怒目而视,浑身的怨气都在控诉着两个字赔钱。
赵方存惊疑不定,神色不善“这位江兄,还请你不要袒护这人,你可别以为我们九华派怕你们江家”
嘴上这样说,真动手他却是不敢的。倒不是他剑法不够高,而是九华派不过二流门派,他怎敢向江家这等古老世家动手。
围观人群中有劝架的,也有看热闹不嫌事大,撺掇着赵方存动手的,场上一时僵持不下。
就在这时,一人推开众人走进圈内,高声道“九华派这位师兄,你指责此人偷学你派剑法,可有证据”
这人是庄弥。想来是他在客栈内没寻到江快雪,便出来找人了。
赵方存看着庄弥的玄衣,从衣衫纹样上认出他乃是玄玉洲庄家的人,更加不敢造次。庄弥又看向围观众人,问道“老祖宗早立下规矩,若是有人疑似偷学了本门功夫,该当如何判定”
“请五位第三方世家门派的长老们出面裁定”
许多年以前,这个世界初初建立秩序时,曾定下这样的规则。只不过时间久了,大家也嫌麻烦,世家门派的长老家主们日理万机,也不一定有空,就算有空,也很难把大家都聚到一起。再说,别说只是废掉一个普通人的武艺,就是杀了他也不算多大事,于是这条规矩便渐渐束之高阁,无人问津了。
庄弥颔首道“正是那么这位九华派的赵师兄”
赵方存见他这般客气,连忙拱手道“好说好说。”
“赵师兄,你认定此人偷学你师门技艺,他又说没学,按道理该由你上报师门,请五位别的门派的长老们前来裁定才是,怎可由你一人做主”
赵方存理亏,只得道“罢了,那就待我回禀师门。那小子,你敢不敢报上你的名号师承来”
那乱发少年道“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薛丛,从艺青华洲墨阳郡双月道观。”
“好,双月道观的薛丛,我记住了。待此事了了,我便去找你。”赵方存说罢,收了剑飞身离开。
江快雪抓着两片破掉的袖子,看着众人都四散开去了,庄弥还笑着看着他,似乎是在问他“我做的好不好快夸夸我”
赵方存跑了,江快雪只得自认晦气,敷衍地摸了摸庄弥的头,心里还在为破掉的衣服难受。薛丛走上前向两人道谢,江快雪眼睛一亮,盼望薛丛把他这身衣服钱陪了。哪知道薛丛只说了几句“感谢二位侠士高义,他日到了墨阳郡,务必由我做东好好感谢二位”云云。
江快雪几乎要吐血,且不说他们有没有机会去墨阳郡,就是去了,也可能赶上薛丛不在家,说这种套话,和开空头支票有何异不过这也不怪薛丛,这里的人就是这样,高来高去,不接地气。
薛丛走了,江快雪叹了口气,找了家成衣铺子。庄弥跟在他身后,问道“阿雪,你要买新衣服咱们的衣服不都是家里的裁缝女工们特制的么”
江快雪怎么可能买新衣服这辈子都不可能买新衣服的,一般都是把旧衣服缝缝补补勉强维持体面这样子。他在成衣店老板期待的眼神中,买了一卷线,又饶了一根绣花针,庄弥十分好奇,一路跟着他回了客栈。
江快雪脱了外衣,熟练地穿针引线,把袖口缝起来。庄弥十分惊诧,连忙关上门,问道“你这么会做这个”
他们这些世家弟子们,每日只要勤练功夫就好,这些事情都有别人来干,可看江快雪穿针引线十分熟练的样子,绝不是第一次做了。难道他在江家受人欺负,以至于连衣服都要自己缝补么
江快雪也十分无奈“看看就会了,这袖子不缝,总不能让它破着吧。”
“难道你出门没多带两件衣服”
“带是带了,可这件衣服也不能丢掉不要,当然还是得缝一缝。”
庄弥只得道“好吧,没想到阿雪这般勤俭。你认识那个薛丛么不然为何一定要为他出头”
江快雪解释道“我不认识他,也没有特意为他出头。只不过我看他一副受了天大冤屈的样子,应该没有偷学别派功夫。只是因为他是个普通人,就连为他自己辩白的机会都不给,未免太不讲理。”
庄弥一怔,幽幽地看着他“可是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不讲道理的。”
“所以这个世界的规则就是错的。错的就是错的,哪怕一万个人说那是对的,它也不会变成对的。”
庄弥神色有些复杂,那幽暗漆黑的眼眸里间或闪现了一点火花,可渐渐地还是熄灭了。他叹了口气,喃喃道“阿雪,我要是能早点认识你就好了。”
江快雪小声说“你要是真的早一点认识了我,可能就不会这么想了。”
毕竟庄弥早一点认识的也是原主,不是他。
庄弥没听清楚,问道“你说什么”
江快雪摇摇头“没什么。”
“其他几个门派的人今天下午都到齐了,我听人说,咱们明天就要进星渊海。到时候咱们走一起,也好有个照应。”
江快雪点点头,庄弥年纪还小,他至少有二十四了,而且怎样都不会死,当然理应由他多照顾照顾庄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