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婉兮却并未接碗,她看着于成钧那张粗犷且状似毫无心机的脸,微笑道“王爷,妾身还要喂宝儿吃饭。这差事,不如交给丫鬟来做吧。”说着,便吩咐了一声“红缨”
靠墙并排而立的丫鬟中,一穿红衣比甲的少女应了一声,快步走上前来,接过碗去盛汤,转而送到于成钧面前“王爷,请用。”
于成钧听这话音清脆陌生,不由抬头打量了两眼,只见这丫鬟面目生疏,长相倒是俏丽,且甚是年轻,便问道“你这房里,又添了人了之前服侍你的那个陪嫁,叫柳柳什么来着,听说犯事被你打发了”
陈婉兮没想到他居然还惦记着柳莺,心思便想岔了,遂说道“这丫鬟手脚不净,之前就在府中欺诈下人,骗取他们的赏赐出去卖钱。如今,竟偷盗妾身的首饰,被抓了个人赃并获。这样的人,妾身不能留在府中,预备打发她到天香阁的脂粉作坊里做工。”说着,顿了顿又道“有一件事倒是要告诉王爷,妾身已认了琴姑娘做义妹,她也很情愿。往后,琴姑娘便算是咱们王府的小姐,可以名正言顺留在府中了。”
于成钧倒有几分讶然,放了碗筷,看着她道“婉兮,你”
陈婉兮正色道“或许内宅之事,在王爷眼中只是上不得台面的小事。但妾身以为,积羽沉舟,这等小事亦往往能绊倒一个人。琴姑娘既非王爷的妾室,她无名无分如何在王府中长留下去妾身在闺阁中时,曾听闻礼部侍郎周大人因内帷不清,被参奏君前,险些罢职。妾身不懂朝堂之事,但如若有人以此为由,向皇上参奏王爷,于咱们王府怕是无益。”
于成钧不语,默然听她说话。
陈婉兮又道“往后,如再有此类事宜,还望王爷尽早告知妾身,妾身也好有个预备。也不至再弄出之前的笑话,传扬出去,更不好收场。”
于成钧静静听着,一时里屋中唯有陈婉兮那脆亮的嗓音。
半晌,他忽然道了一句“婉兮,谢谢你”
陈婉兮微怔,旋即莞尔一笑“妾身分内之事,王爷何必言谢”
于成钧却不言,琴娘一事,他的确思虑不周,也是自谓小小一个女子,左右不了大局,替兄弟照料一段时日也不当什么。
然而陈婉兮此举,倒是解了他的困局,琴娘既成了她的义妹,身份自然比以往抬了许多,向外既好解释,往后也好说亲。
到底是一家主母,在这样的事上,考虑的详尽周全。她的确才干出众,于成钧豁然醒悟,这两三年来处境艰难之下王府还能如此井井有条,根由在哪里。
于成钧却忽然握住了她的手,陈婉兮猝不及防,微微羞窘,脸上一热,低声道“王爷,这大庭广众之下”
于成钧不理这话,将她的手牢牢握住,动容道“婉兮,你是这世上最好的王妃。”
陈婉兮微讶,转而微笑“谢王爷夸赞了。”
夫妻两个说话,便忽略了豆宝。
豆宝坐了片刻,不安分起来,瞧见他爹那边那碗红油焖肉,红艳艳的煞是好看,便张着小手呀呀叫起来“要”
陈婉兮抱住他,哄道“宝儿乖,那是你爹吃的。你还小,不能吃。”
豆宝忽闪着大眼,吃着小手,又说“宝儿要”
于成钧便拿筷子在菜汤中蘸了一下,递了过去“怕什么,叫他尝尝又不会如何”
陈婉兮不及阻止,豆宝已经张开小嘴舔了一下,顿时小脸一拧,伸着舌头,吚吚呀呀的叫了起来。
陈婉兮嗔怪的瞪了于成钧一眼,斥道“孩子还这么小,哪里吃的了这个王爷取乐,做别的去”说着,就张罗着倒水给豆宝。
熟料,豆宝倒是没哭,小脸拧了一会儿便舒展开来,又拍手道“还要”
陈婉兮当真讶异非常,低头问道“宝儿,你喜欢”
于成钧倒放声大笑起来,又道“好,不愧是爷的儿子跟老子一个脾气”
陈婉兮抬头睨着他,心里倒有些酸溜溜的滋味。
一顿饭,吵吵闹闹的吃完了。
吃过了午饭,豆宝要午睡,便被乳娘抱了过去。
陈婉兮坐在屋中看账本,又一一打发来回事的各路管事。
于成钧吩咐玉宝把整匣的公文都搬到了这边,连着自己日常使用的茶盅文具等物,大有要搬进这屋里来的意思。
陈婉兮瞧着,也没有发话。
于成钧在这屋里直盘桓到傍晚,夫妻两个又一道吃了晚饭。
陈婉兮想把回府探亲一事提出来,待思来想去总不知怎么开口,她这一世不会求人,尤其是求男人。
夜里,直过了掌灯时分,于成钧依旧没有走的意思。
陈婉兮哄睡了豆宝,交给乳娘抱了过去,便看向斜卧在炕上看兵书的于成钧,说道“王爷,夜深了”
于成钧合了书卷丢在桌上,向她一笑“说的是,咱们该安歇了。”
陈婉兮心中蓦地一慌,于成钧盯着她的眼神带了几分炽热,还有些不知名的东西。
她忽地想起了新婚那夜,也是这样一双眼睛盯着她。
于成钧欺身上前,环住了她的肩,低声道“儿子跟着乳娘也能睡,不是定要在你这里。”
言下之意,今儿你可别再拿儿子当借口了。
陈婉兮身子顿时紧绷了起来,她没有回首,咬了咬唇,低声道“妾身知道,王爷身边如今缺服侍的人。改日,妾身”
于成钧只觉得胸口一团怒火顿时燃了起来,他将陈婉兮的身子扭了过来,与她四目相对,喝道“陈婉兮,你少拿别人来搪塞爷你是爷明媒正娶的老婆,爷晚上要跟你睡,你听明白了没有”
陈婉兮强行稳着心神,然而身躯还是不由自主的微微发颤。男性力量的强横,让她战栗,而情理上来说,也如于成钧所言,他是她的夫婿,丈夫要妻子夜间陪寝,理所应当。
今夜,她怕是躲不开了。
她咬着唇,看着他的眼睛,良久才喃喃道“王爷,妾身不”
于成钧捧着她的脸,看着那艳如桃李的脸颊此刻煞白一片,他说“别咬文嚼字了,叫我一声夫君来听听。”
嗓音暗哑,似在压抑。
陈婉兮静默,心潮如湃终究又复归平静,良久吐出几个字来“王爷,我不能”
于成钧将她搂在了怀中,轻抚着那单薄的背脊,沉声道“昔年,丹阳公主不肯与驸马同房,乃是因嫌其粗笨丑陋。婉兮,你也嫌弃我么嫁给我,你很不甘愿”
陈婉兮无言以对,从这些日子相处来看,于成钧性子虽粗糙,实则是个好人,比京中那些花天酒地的纨绔子弟不知好了多少。他勤谨向上,也并无一分恶习,每日除却入宫议政,便是在府中待着,有时也到演武场去习练武艺,此外再无别事。但到底,当初得知要嫁他时,她是不情愿的,甚至不惜顶撞父亲。
如今,她还是嫁了。既成了肃亲王妃,她便也死心塌地要将这身份担起来。
平心而论,于成钧并没有亏待过她,他离京那两三年实则不能怪他。两人虽有龃龉,但大多也不过是些小事误会。
她甘愿替他主持家务,整理内帷,但唯有这件事,她到底还是怕的。
陈婉兮怔怔的,没有说话,那沙哑的嗓音再度自耳边闷闷的响起“还是说,你其实是想嫁到谭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