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老夫人开恩, 就让他爹带着我儿去看大夫吧！”
“我家就这么一根独苗, 到如今连个后都没有, 要是他不成了，我们老两口也不活了啊！”
“就算是麻老六他们做了贼，可我男人他是个忠心的啊！他也是蒙在鼓里，他为了宋府当牛作马这么多年，老爷还是吃我婆婆的奶养大的呢！就看在这些情份上，便让他带着我儿去求神医救他一命又怎么了？我和儿媳妇都还在，又跑不了的！”
怡华院内, 乱糟糟的一团，一个老妇人, 看着跟老夫人罗氏年纪关不离的, 正跪在地上, 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高声恳求着。
罗氏先前因为看到三位未来孙女婿的喜气半点也没了，脸色阴沉，嘴唇紧抿。
她旁边的婆子倒是上前两步, 两手一叉，替罗氏数落起了老妇人。
“麻家的, 还不快住了嘴！你家的亲戚敢深更半夜拿刀摸进府里，被抓了个正着！若不是老夫看在你男人和老爷是奶兄弟的情份上, 想要处置你们一家还有什么难的？如今不过是让你们等官府审完了案子再随意出入而已，官府还没断下案子来呢！你们倒寻的好借口，要去寻个不知道哪路冒出来的神医瞧病？”
“你儿子都病了多少年了，那看病的药材, 补品，哪回不是老夫人让从公中给出了的？还不就是觉着你们一家忠心？就是退下来的太医，都豁出老脸替你们请过一回了！可你们呢？就算那两个人不是你们指使的，可若没有你们家，他们怎么进得来府里？如今你们倒想得美，说是带着儿子去瞧病，这不早不晚的，就刚好赶在这一时了？谁知道这一去还回不回来的？你们两口子怕不是把大伙都当成了傻子！”
“我儿子病情突然加重，难道我这当亲娘的不心疼，还拿他的病来撒慌不成！那位神医，打从南边过来，在京城开诊，京城里好几家有头有脸的都在他那儿治好了病！又不是我们老俩胡诌出来的！鲁婆子，都是做人奴婢的，你怎么就不想想，主家若是如此待人，早晚没准你也有这么一天！”
那麻家的抬起头来，两眼赤红，盯着那婆子，语气也是阴森诡异。
麻管家在宋府管家好多年，他的婆娘在宋府下人里一向是头一份的。
别的媳妇婆子们见了她，都是要笑脸相迎，捧着吹着的，也就是麻管家交了棒子给罗管家，这才稍稍移了风向，但还有些许积威在的，她这么个模样，倒把婆子的气势给压倒了去。
而在怡华院里的众下人，其实不乏受过麻管家两口子小恩小惠的，这会儿看着麻家的模样，心里倒有几分相信，可能麻家的儿子的确是身子要不行了，他们两口子病急乱投医也在情在理……
“这话就说得奇怪了！”
一个清朗声音自院外传来，紧接着从院门口走进来几人。
宋城大步走来，目光审视地观察着这个老妇人。
“我们宋家当然不会亏待了忠仆，可若是碰上了背主的，难道还要以德报怨吗？”
罗氏看到小孙女和三儿媳进来，那位郑十郎也随同在后，原来因为突发事件提起来的心就不知不觉间放下了。
她曾经吩咐下去，让人日夜看守着麻家。
在官府审结案子之前，麻家的人不能出府后街半步，然而方才，麻家的却吵着闹着要来见她，哭嚎着说她儿子因为受了惊吓，病情越发沉重，怕是要不行了……但前些日子，京城里来了位南方神医，专治些疑难杂症，好几位有名有姓的人家都在他那儿治好了病人……因此麻家的就来跪求她了。
其实她在这件事上，也有点犹豫不决，万一麻家儿子真的没了，而麻管家又没有背主，那让满府的下人怎么看她们？
万一说他们冷心冷肺，为主不仁呢？
她一个老婆子倒是无所谓，但万一带累了孙女们的名声就不好了。
“麻大娘，你家儿子病情越发沉重，也的确叫人忧心，如今官府那边还没信儿，祖母和我也都盼着你们一家跟贼人没太大关联……看在麻管家这么多年出力的份上，我就向祖母求个情，让人去请这位神医来看诊可好？”
宋城一来就站到了老夫人身边，神情淡定地说出了另一个方案。
罗氏点点头，“麻家的，这样总行了吧？”
说罢便转头去吩咐身边的婆子去请那位神医。
麻家婆子两眼转了几转，继续哭丧着脸。
“老夫人，若是能请神医来，我们两个老的也不用腆着老脸来求了，实在是，实在是，那位神医，他是不出诊的呀！”
“哦，这神医倒是好大的架子啊。好吧，那我再替你们向祖母求个情，让府里出几个人送你家儿子去神医那求诊可好？”
“这……”
麻家婆子神色大变，愣神几秒，又捶地嚎啕大哭起来。
“我那死去的婆婆啊！你可知道这府里的人都把我们一家当贼防啊！”
“麻大娘，你刚刚也说了治病如救火，既然我都同意了你儿子可以出去瞧病，你怎么还在这儿白费时间？可见这治病，似乎对你们也不着急，是不是？”
“外人帮忙，哪里有亲生爹娘上心？我这个亲娘和亲儿媳都留下，难道他们父子俩还会逃了不成？小娘子何必如此苛刻呢？”
“麻大娘，不是我苛刻，而是你们家做事，实在让人不敢信啊！”
宋城嘴角轻勾，“前些年，麻管家管着外院的帐，少说也捞下十来万两银子吧？”
就宋府这种有厚厚家底的，给三位孙女的嫁妆也就是六万两，而麻管家一人就贪去了两到三倍！
敢伸手捞得这么狠的，顺手出卖主家又有什么稀罕的！
他这话说得轻飘飘，可麻婆子却是浑身一震，两眼圆睁，脸色大变，仿佛见了鬼一样。
好半天才尖叫着反驳，“不，不是，小娘子这是血口喷人！”
“虽然麻管家做帐本做得不错，可漏洞还是不少的……比如说铺子的租金，这些年天下太平，京城繁华，那府里的铺子都在好地段，本来一年最少能涨一成，十年怎么也能翻番了，可帐本上三年最多涨半成，你们就是看着我们孤儿寡母，与外界不大来往交际，不了解行市，才会弄这个鬼的，对不对？”
这话一出，众人都惊了。
原来三小娘子指认麻管家贪墨了十几万两银子，并不是随口胡说的，而是有真凭实据的！
“不，不是，那铺子的租金，涨不涨又不是我当家的说了算！小娘子这可是冤枉死我们了！”
麻家婆子愣过神来，看到众人的脸色，忽然就醒悟过来，赶紧结结巴巴地反驳。
“这还不算完，还有那好几处田庄，明明风调雨顺，帐本上却报了个遭灾欠收……这个总是麻管家亲笔写下的吧？麻管家大概是不知道，皇恩寺里有人专门记载京城天象，编辑成册子，哪一年，哪一天下了几寸雨，刮了多大的风都详细得很……不说你们家有没有指使恶贼入室偷盗主家，单是你们贪下的这十几万两银子，麻管家就够得上绞刑，你和你儿子少说要流放三千里呢。”
这最后的一席话，直接将麻家婆子打击得哑口无言。
“这，这，这……”
“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麻家的给拖下去，找个妥当的地方关起来，至于麻管家父子，既然这么想出去，定然是怕事态败露了……祖母，这是我整理出的帐单，你瞧瞧，这些年的出息，倒被麻管家给扣去一大半！我看之前是对他们家太仁慈了些，既然在自己家院子里住不下，就给他们换个地方住，送到官府去呗，正好搜搜看能不能找到咱家的银子！不过呢，我觉得多半能有个三分之一就不错了，麻管家他们肯定早就把银子转移了出去！”
到了这个时候，就算原本满院的下人都认得麻家婆子，早年还奉承过她，这会也再没啥犹豫的了。
看麻家婆子这副模样，想来贪污是没跑了。
十几万两银子呢啊！
她们这些人的月钱，加上赏赐什么的，辛辛苦苦攒上一年也才六七两，凭什么麻家两口子，吃香喝辣的有个病儿子还当成宝贝一样的养着，还能贪下这个数？
几个婆子们上前就去拖麻家婆子，麻家婆子手脚挣扎，眼瞅着就被拖出了怡华院，突然后槽牙一咬，梗起脖子大嚎，“老夫人，不是我们，我们也是有苦衷的呀！是……”
她话未说完，墙头一道光闪过，麻家婆子就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鸡，身子向后一挺，就翻了白眼……
众人这时才瞧见她喉咙上插了一道巴掌长的飞镖！
婆子们哪里见过这个，惊叫着撒开手，慌脚鸡般地乱窜。
而与其同时，另有一道光疾射向罗氏。
宋城年轻人眼力好，看得分明，可动作跟不上视线，想去挡已经来不及了……
却见一物挡在了罗氏的面前，那道飞镖不偏不正地就插在了那物的中心。
那救下老夫人一命的，原来是一个包袱，包袱的一角散开，露出了里头的衣料……原来正是郑氏给“郑十郎”备下的两身行头。
“祖母，您没事吧？”
宋城虽晚了一步，但好歹在罗氏身子趔趄的时候，上前搀扶住了。
罗氏脸色发白，惊魂未定，“没，我没事！快，快去叫人，拿下行凶歹人！”
当年那一场惨案，虽然宋氏男丁全没，可都是中毒落水这种不见血，也不见幕后黑手现身的，如今不过是抓出了府里的大耗子，却引得暗处的人明刀明抢地动起手来杀人灭口……的确把从来没见过这种斗争的内宅妇人罗氏给吓得够呛。
她这么一喊，院里乱成一团的人才算有了些谱儿，登时有胆大的会两下拳脚的仆妇朝那飞镖来的地方跑去……
罗氏心知既然那人敢在宋府内院公然出手，估计也是有肆无恐，以她院里那些三脚猫功夫的仆妇肯定是逮不到的，外院倒是人手足，但一来一回也迟了。
“快去外院告诉罗管家，姓麻的勾结外贼，图谋不轨，把姓麻的两父子都绑了囫囵地送官！”
麻婆子知道哪里有麻管家的多？
如果麻婆子都要被灭口了，那麻氏父子那边，估计也怕是同样的境况。
这会儿才腾出工夫来看向救了她一命的包袱……和人。
那个叫郑十郎的黑小伙正弯下腰，去捡方才被她失手跌落在地上的单子。
这单子是小孙女计算出来的，她还没细看呢！
唉，当真是后生可畏啊，她和老大媳妇十几年都没发现的妖蛾子，倒被小孙女三两下给瞧出了端倪……
不过，这个郑十郎，好似身法不错啊！
别看王六郎是武将之后，也未必有这么敏捷利落的身手！
“老夫人，你收好……”
黑小伙郑十郎拿起地上的单子，就准备递给罗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