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茂以为自己已经很富有想象力了。
淑太妃告诉他只须等待几个月时, 他就想过淑太妃会在秦州之变前动手。
可他没想过淑太妃的手那么快他更加没想到的是,皇帝死了,皇位居然没落到几个侄儿头上,嗖地飞他屁股底下, 还让他稳稳当当坐住了
就算皇五子谢琰死了, 皇长子谢沣涉嫌暗害谢琰, 皇二子谢沐被皇帝厌弃。
那不是还有皇三子谢深, 皇四子谢浈吗
鬼知道诸王大臣都是怎么想的义老王爷带着宗室与诸大臣往太极殿一站, 提都没提诸皇子。这位老王爷先说文皇帝对信王多么看重宠爱,又说大行皇帝对信王是多么地寄予厚望,感动时热泪飞溅, 说得顿足捶胸, 宗室王爷与几位阁臣跟着哀哀抹泪, 连连附和。
老哥儿几个一唱一和, 气势汹汹、理所当然就把皇位说到了谢茂的头上。
等等,你们就没觉得有皇子的情况下, 把皇位传给皇弟有什么不对吗
没有人觉得不对。
所有人都理所当然地认为,谢茂是文皇帝最宠爱的幼子, 大行皇帝最宠爱的幼弟, 两位先君对谢茂都寄予了厚望, 由谢茂来继位九五是再正确不过的事了。
此时,皇帝登基不足一年, 诸皇子都还没来得及笼络出自己的势力, 别说染指兵权, 连朝堂上稍微说得上话的大臣家门往哪儿开都没摸着。唯一仗着皇长子身份冒头的谢沣,一开始就被义老王爷雷厉风行地圈禁了。曾有一世与谢茂争过帝位的皇三子谢深,此时很识时务地选择了闭嘴,假装自己不存在。
宗室假装诸皇子不存在,朝廷重臣假装诸皇子不存在,几个皇子自己都假装不存在。
这种大家一起黑箱操作的诡异感,配合着羽林卫锃亮的长戈,贯穿了大行皇帝丧礼的始终。
淑太妃始终没有出面。
从皇帝驾崩开始,她就似乎很安分地待在长信宫里,一言不发,不声不响。
可是,整个皇宫都在她密不透风的掌控之下。原本应该只听从皇帝旨意的羽林卫,悄无声息地就围住了整个禁中。宗室与大臣们发言时,他们一言不发。大行皇帝后宫妃嫔稍有异动,后妃传里立刻就会多出一位甘愿为皇帝殉葬的忠贞妾妃。
她用一道文皇帝遗诏说服了宗室,镇压住了朝臣,也用暗中掌握多年的宫权、兵权,彻底掌控了这个皇宫。
单单有那一纸见不得光的遗诏是不够的,单单有宗室、朝臣拥戴也是不够的。
她还有兵权。
大行皇帝最自豪最精锐的羽林内卫,被她牢牢地握在了手中。
谢茂就在这么一种看似荒诞无稽又理所当然的情况下,成了谢朝的新君。
义老王爷率宗室王爷,林附殷率内阁与六部尚书,先皇三子谢深、先皇四子谢浈、先皇六子谢池,齐齐在太极殿朝谢茂三跪九叩,口称陛下。
一个时代,在山呼万岁中结束,一个新的时代,也在山呼万岁中开始。
谢茂坐在熟悉又陌生的太极殿御座之上,举目望去,那一片记忆中的盛世山河,就这么波澜壮阔地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恭喜宿主完成“再三称帝”成就
恭喜宿主获得成就点50。恭喜宿主获得“再三称帝”成就特殊奖励。
是否即刻开启特殊奖励大礼包
谢茂正在心潮澎湃中,猛地被系统打断,一口王霸之气卡在喉咙里,上不去也下不来。
这几天系统都老老实实地安静如鸡,谢茂几乎都忘了它的存在。这关头系统又猛地窜出来刷了一把存在感,成功地把谢茂再惊吓了一回。
装逼被打脸的谢茂没好气地怼回去闭嘴不开再哔哔磕死
遇上谢茂这么个浑不吝的宿主,被威胁的系统只得委屈地再次沉寂下去。
真正算起来,谢茂待在太极殿的时间,远比他住在信王府的时间更长。
这间不大的宫殿他实在太熟悉了,他几次在这里御极升座,几次在这里溘然长逝,无数次在此召见王公大臣,无数次在此发出影响天下的纶音圣谕。他坐在御座上没有半点忐忑激动,来太极殿,他更像是远游的主人回到了自己的家里。
“恭送大行皇帝御体入梓奉安是当务之急。”谢茂在太极殿给谢芝举丧也不是第一次了,他看了垂手肃立的诸王大臣一眼,想起还在奉安宫中的杨皇后,真有了两分伤心。
“皇兄与阿嫂在时帝后和睦,乾坤同泰,如今”
“礼部、太常寺着人,即刻具礼。尊奉大行皇帝梓宫入奉安宫。”
谢朝历史上还真没有帝后前后脚归天的丧气事。供奉帝后梓宫的奉安宫就这么一个,杨皇后已经安置在里边了,皇帝怎么办总不能让皇帝一直留在太极殿吧不过,皇后之尊,于帝齐体,既然有新帝做主背锅,把大行皇帝和大行皇后塞在一块,也不算太过违礼。
群臣皆称是。
不等林附殷建言,谢茂已流水介的吩咐下来“再来便是大行皇帝的谥号、庙号。”
他也不是真的对谥法一窍不通,可谥号都是群臣所议,他做皇帝的,顶多挑剔一二,说个准与不准,是否让群臣重新再议,自己跑去给皇帝定谥,那会被天下笑话,便直接抓了壮丁,“林相,这事儿劳你和三位阁臣商议一番,今天就定下来。还有朕的年号,今天也要议定。”
“着各府各衙文武百官即刻入朝待旨。”
有内阁几位才思敏捷的老臣在,大行皇帝谥号、庙号很快就定了下来。
就算皇帝可能和淑太妃不对付,谢茂也不可能在这上边和已经死了的皇兄为难。谢茂亲自敲定,大行皇帝谥号奉皇大弘孝皇帝,庙号中宗。礼部与太常寺的官员本就因国丧守在宫里,没多会儿就过来了,谢茂与诸王大臣一起,奉大行皇帝梓宫至奉安宫。
办完了这事儿,谢茂趁空招来常清平,说道“去接清溪侯来。”
他把衣飞石留在宫外,本是以防万一。哪晓得莫名其妙就稳稳当当地捞了个皇帝位置,这会儿再把衣飞石留在信王府算怎么回事可惜不能把小衣册立为皇后。谢茂遗憾地想。
百官齐至后,新帝改元的旨意也下来了,以明年为太平元年。
衣飞石匆忙赶到禁中,被赵从贵亲自接到了太极殿。
这会儿谢茂正带着诸王与文武百官在奉安宫哭灵,先帝跟前服侍的宫人太监全都迁了出去,长信宫中的掌事大太监王从富、掌钥女官刘氏在太极殿打点。见赵从贵引着一位年少俊朗的侍卫进来,王从富先上前施礼“问侯爷好。”
衣飞石一眼瞥见这大太监丧服下暗紫色的纱袍。
在谢朝,能服紫的太监,那都是太监里的祖宗。早前先帝跟前的秦骓、齐驹,先皇后跟前的邵兆,再一个就是长信宫淑太妃宫里的王从富了。
“公公好。”衣飞石认出了王从富的身份,可他从不抖机灵,就假作不知道。
刘氏也上前施礼,道“圣人有旨,清溪侯来了只管在后殿歇息。”
衣飞石浅浅笑道“恕臣不能奉旨。此处是陛下燕寝之地,臣不敢。”
谢茂是彻底放飞了自我,想怎么来就怎么来,衣飞石可没他那胆子。如今新帝还未举行登基大典,位置稳不稳当还是两说。他衣飞石一个无权卑职的外臣,就敢大喇喇地跑太极殿里歪着,这是想作死还是想作死坚决不干。
赵从贵忙赔笑道“侯爷到侧殿稍歇片刻。”
太极殿的侧殿有一间专门的耳房,是供上了年纪的老臣待诏时所用。里边设有软椅、茶点,还有专门的小太监服侍着。当然,这种待遇,是真老臣才有的恩遇。不到七十岁,那就只能等皇帝特旨才能享受。
衣飞石别说七十岁,他今年十七岁也没有,闻言就要推辞。
赵从贵哭丧着脸问他“我的好侯爷,您这儿也不肯坐,那儿也不肯待,难不成想在这儿站着候驾”啪唧就给衣飞石跪了,假惺惺地擦了擦眼角,“您不听陛下吩咐没事儿,老奴可只有一颗脑袋呀”
衣飞石只得跟出门去,说“侧殿我是不去了,我跟你去茶房喝碗青草汤吧。”
侧殿的茶房挺大,不止给侧殿送茶水,也负责侍奉太极殿里的皇帝御用。
不过,这间茶房里就没什么软垫软椅了,只有一个在灶前看火的小板凳,四四方方两个巴掌大,也就搁半边屁股。衣飞石也不嫌弃,就在这个板凳上坐了,青草汤还没喝进嘴,就有一个不认识的小太监跑进来,给他回话“圣人有话给清溪侯。”
衣飞石起身要跪下,小太监忙道“圣人说,清溪侯不必拜领。”
“臣在。”
“圣人说,你去告诉清溪侯,朕先往长信宫拜见母后,叫他安心歇息,不必局促。有事吩咐赵从贵。钦此。”
“臣遵旨。”
小太监传完口谕,衣飞石摸摸袖子要给打赏,赵从贵一脚把那嬉皮笑脸的小太监踹出门去,满脸谄媚讨好“都是咱们自家的奴才,哪里用得着这个侯爷,您坐,快请坐。”
门外远远看着的王从富不着痕迹地翻了个白眼,狗腿子,就会拍马屁
衣飞石捧着玉碗微热的青草汤,坐在茶房里小小的板凳上,看着小窗外艳阳下一片缟素,心中也有些茫然。这就尘埃落定了吗
长信宫。
淑太妃一身素服,和往常一样闲适从容地坐在东首的美人榻上。
她的长信宫可不像从前那样门庭冷落,不时就有太监、宫人、羽林内卫与二十四司女官穿行其间。谢茂在前朝指挥文武百官,她在后宫掌控着整个禁中。她也不必凤冠翟衣,南面高踞,就是这样悠闲散淡的妆容行止,依然无损她如今谢朝第一份至高无上的尊贵。
“娘娘,陛下驾到。”大宫女前来禀报。
谢茂出行虽没有天子仪仗,出入的声势已近天子威仪。如今是嗣皇帝,虽没进行登基大典,可该带的侍卫总要带齐吧出入的规制都要重新丈量吧抬脚就是前呼后拥。
不等淑太妃起身,谢茂已经留下侍卫在殿外,独自一人疾步上前,深深叩拜于地。
“儿臣拜见阿娘”
谢茂口中咬着“儿臣”二字,混了几辈子的老流氓,竟然忍不住双眼发热。
重生好几次,他还是第一次向淑太妃称臣。为何因为淑太妃是个妾她不是君,哪怕谢芝破例抬她住在太后寝居的长信宫,在礼法上她也只是个太妃。身为皇子王爷的谢茂,不能对她称臣。她不配
前世熬死了谢芝之后,谢茂倒是能给淑太妃上皇太后尊号了,淑太妃一条白绫自挂了
谢茂至今都不知道淑太妃为何要在他登基前自缢,或许,是谢芝临死前留了什么遗命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他一直在误解他的母亲,这位为他牺牲隐忍了几辈子的母亲,竟从来没在他跟前尊贵过。
要不说母子连心呢,谢茂咬着牙说了一句“儿臣”,淑太妃就明白了他的憋屈。
“细枝末节罢了,迟早都有的,何必做女儿姿态”淑太妃虽这么说,眼中却是亮莹莹的,隐隐带着一抹湿润。她亲手扶谢茂起身,从大宫女手里接过写好的一张字帖,“阿娘早就准备好了,你看,哪个好”
谢茂接过来一看,上边写满了什么“神圣大成”“慈文仁寿”大约就是她自己拟定的皇太后徽号。这当然也不是不行,就是神圣皇太后什么的,听起来真的好好笑。谢茂干咳一声,说“我看都挺好。反正是上尊号,别人四字八字,阿娘就全部用上又怎么了”
淑太妃翻个白眼,道“全用了,以后上谥号怎么办没地儿加了。”
谢茂心肝一颤,猛地握住她的手“阿娘。”怎么就突然说到谥号上了,“您还年轻,您要长乐千秋,儿臣还要伺候您七十年八十年”
淑太妃很奇怪地看着他“平日你最不知忌讳,今儿是怎么了”有些担心地摸摸他的脑袋,小心翼翼地问,“被你皇兄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