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被纳伊抢走之后, 维拉尼亚就被圈禁在地下集市深处最安全的地方。
这个集市的规模并不大,但却是这片荒漠内唯一的人类聚居地,距离最近的绿洲都需要开车开上一个昼夜。
所以它的重要性毋庸置疑, 途径荒漠的任何补给与商队都需要到这里落脚。
纳伊在这里拥有绝对的话语权。
她给她的集市制定了规矩,设置了条例,在遵从这些的前提下, 她接纳荒野中一切旅客,无论是城市民还是自由民。
不过也正是因为鱼龙混杂, 布劳伦很快招募到了想要的好手。
亡命之徒,从不在乎混乱引发的后果。
他还是没有亲眼见到那位银发的货物,纳伊将她藏得太深,为了不打草惊蛇,他放弃了这个条件当他买通当时蹲下墙边的一只“老鼠”, 确定银色是真正存在的, 他就已经决定赌了。
赌上这把大的,不管是城市民的身份还是更好的出路,都有人为他搞定。
他甚至完全可以不再做这个商人
抱着彻底撕破脸的主意, 他也丝毫没有客气, 从一开始制定的就是最狠毒的计划。
集市是不是能够存续下去, 集市上的人是死是活, 对他来说都不是需要考虑的问题, 因为他瞄准的直接就是地下集市最重要的两个系统防火与通风他一个都没准备放过。
那夜的维拉尼亚是猝然惊醒的。
醒的时候其实她就意识到自己其实又死了一次。
被浓烟呛死。
邓近乎于粗暴地将净化面罩戴到她脸上, 紧张之下甚至没控制力道。
这个好像在什么时候都笑嘻嘻的医生, 此刻脸上却全然没有从容温和的神色,他干脆利落拽下纠缠在她身上那些医疗器械的线路,背起她就往外跑。
维拉尼亚完全反应不过来,她听到哭嚎声、求救声, 似乎要将肺都咳出来的声音还有密集的枪声。
地下集市是最怕火灾的,所以构造中对于火的防范非常严苛,为了防止岩洞塌陷,重型武器也不能使用,但今日恰好纳伊不在,应急系统的授权不够,无法自动开启,等到他们强行开启应急,那群亡命之徒也已经闯过警戒线,打到了红线。
混战中伤亡不知几何,邓所在乎的当然只有他的病人他也猜到了,她才是歹徒的目标。
但是一切都晚了。
邓带着她刚跑出几步就开始往后退,他怒吼着“住手你们这些”
他没有把话说完。
巨大的冲击从他的胸口正面贯入,枪弹卡在他的胸腔中,将它打得一塌糊涂,他直挺挺地向后倒下,砸在她身上。
维拉尼亚被摔得有些懵,然后很快意识到,压住她腿的东西并不是邓本人了,而是他的尸体。
她从来没有见到过尸体。
没有亲眼看过人类失去了生命只剩下躯壳的状态。
这在她的脑中一直是个抽象的概念,是尤莱亚“肃清”自由民的数字,是文学作品中生硬的刻画,是悄无声息降临在她梦中的力量
直到她亲眼看到了飞溅开的血液与破碎的皮肉器官。
那些零散的血块从她的面罩上滑落下去,脏污了她的头发与衣袍。
有什么人冲到她面前,踢开尸体,一把抓起她的手臂。
他们在喊“银发真的是银发”
“找到了找到了”
她茫然地被带走,从火焰、浓烟、伤者与尸体中间穿过去。
在这种时候,她的身体与精神反倒分外顽强,紧急停药的应激中毒反应竟然没叫她断气,她要清醒地看着这一切,直到被带离地下,才开始觉得晕眩。
一只手粗暴地扯开她脸上的面具,她睁大眼睛想看清前面的事物,可是颠倒的大脑将画面模糊,下一秒她就晕厥过去。
她又死了一回。
维拉尼亚惊醒的时候,在自己的房间。
熟悉的布景让她的心镇定了一些,她感觉到异样,抬起手,发现手指仍在不受控制地颤动。
梦境中的一切都是她的精神意识所经历,都可以实时地反应在她的身体上。
她在本能地恐惧。
对死亡,对灾难,对混乱,她在害怕。
盯着自己的手看了好一会儿,她才慢慢抬起,抹了把脸上的冷汗,又发了一会儿呆,随后倒回到床上,拿被子将脑袋都裹起来,只露出一张小脸。
“赫南”她小声地唤道。
没有回应。
“赫南,”她又唤道,“你出来一下。”
不想成为召唤兽随随便便出现,但又确实好奇她的反应与想法的主宰,不情不愿地现身。
她只是揉了揉瞪得胀痛的眼睛,眼前就凭空出现了一个水一样的圆球。
祂轻飘似雾,流动不散,安静地悬浮在她身前。
离她只有一臂之距。
维拉尼亚看着它,即使还存有某种莫名的恐惧,但对于罪魁祸首,竟然没有怨恨,也无所排斥。
“谢谢你,”她居然还说,“让我看到了真实。”
赫南都觉得离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