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雨是个极有道家风貌的中年男子,若不是他着官服匆匆而来, 宋梨蕊恐怕也要以为这是哪家仙门来招收弟子来了。
很显然这位仙人并不是很满意小弟子的口无遮拦, 作势便要收拾他。
这巴掌还没挨近宋乾的身, 就听他哎哟一身囫囵倒在地上, 还不忘揪着宋梨蕊的裙摆仿佛下一秒慷慨就义般交代自己的未完心愿“姐, 不要嫁。”
宋雨自然是心疼女儿的,可关起家门来心疼是一回事, 在外人面前诋毁霍禾是另一回事。
有一说一,就霍禾身上的战功, 别说配他闺女了,就是配公主那都是绰绰有余的。
可偏偏
宋雨想到这里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倒在地上眯着眼睛的宋乾看见他的神态立刻像是打了打胜仗一样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
“爹你也不想姐姐嫁过去多可怜,那霍禾可是个残废”他手舞足蹈地围在二人身边, 气得宋雨脑袋冒烟儿。
可偏偏宋雨自个儿也是被宋乾说中了心事, 颤抖了半天憋出一句“我今天就替列祖列宗收拾你这个不孝儿。”
说罢提着宋乾的后领子就把他往祠堂带去, 任由宋乾蹬着自己的胳膊腿,在空中“游泳”。
宋雨说得严重,实际上也是雷声大雨点小,最多就是让宋乾晚上一二个时辰吃饭,企图恐吓宋乾。
大概也是因为心里抱有对宋梨蕊的愧疚和疼惜, 听了宋乾的话后,宋雨怎么也不敢去看宋梨蕊的眼睛。
倒是宋梨蕊抿着唇笑盈盈地看着二人离去,瓷白的脸上满是温柔。
她是真不觉得嫁给霍禾有什么不好,反倒是系统原先要她拒绝这门亲事她才不理解。
一则她经历了这么多世界, 并不多渴望找到所谓的真爱。可在古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算宋雨和她娘唐婉秋是会顾及她的想法,可她还是会有些不自在。
可嫁给了霍禾,那可就是去守活寡了呀
对于只想混完这一生的梨蕊来说,简直就是梦寐以求的。
二则,将军家世代保家卫国,根正苗红正直爽朗,此番嫁过去他们定会对自己心怀愧疚。
不说别的,至少也是要捧在手心里的程度毕竟可是他们霍家大房独苗苗的妻子。
这一自责一放纵,只要自己不做出什么特别过分的事情那可不是能在霍家为所欲为了
甚至还可以故作悲伤让所有人误以为自己是因为际遇伤心难过,寄情于书本之间,然后
宋梨蕊发出了两声“嘿嘿”的笑声。
宋家大小姐宋梨蕊,最鲜为人知的爱好就是收藏、、撰写志怪。
一想到自己嫁人后的完美生活,突然感觉人生都充满了生机呢
正走在路上的宋梨蕊,轻轻地隐蔽地将自己柔嫩的双手合在胸前,指尖垂地手掌上扬。
然后,搓了搓。
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为了安抚将军府,皇上拨钱拨款动用人力物力,挑选了最近的一个吉日就要将宋梨蕊送到霍将军府上。
唐婉秋,一个和名字完全不符的略微凶悍的妇人因为这场婚事噙着泪用目光不舍地描画着宋梨蕊的轮廓。
说实在的,要不是她这副悲戚的模样真正出现在宋梨蕊面前,宋梨蕊是决不会相信叱咤宋府十余年的妇人会露出这样脆弱的一面。
可这又是理所当然的,因为唐婉秋是一个母亲。
会因为儿女而脆弱。
宋梨蕊笑了笑,略显稚气的脸上满是喜悦的神情“娘,你放心好啦,婚后我还是会经常回家的。”
看得出来,这傻孩子是真的这么想的。
唐婉秋哭得更加撕心裂肺了“我的蕊儿,你还这么单纯这么小,怎么就要离开娘了呀。”
诶诶诶怎么回事
宋梨蕊手忙脚乱地抓起桌上的帕子轻柔地为唐婉秋试去了泪珠“娘,你别哭呀,我真的会经常回来的。”
很显然,唐婉秋对自家从小宠在手心里的宝贝说的这番话一点儿也不相信。
“你呀,就是太单纯了。”唐婉秋颇有些难受,鼻尖的异味也被放大了许多。
看她皱了皱眉头,宋梨蕊眼睛一撇立刻意识到了什么,立刻将手上的桌布扔到了桌底。
同时吸引了唐婉秋的注意力“娘,我可聪明了。”
“聪明”唐婉秋的音调微微拔高,“聪明有什么用,你看你爹这么聪明,还不是找了我”
梨蕊您这是骂自己还是骂爹爹。
“哈秋”打了一个大喷嚏的宋雨莫名其妙地揉了揉鼻子,随即扬起怀着歉意的笑容冲各位来宾点了点头。
心里暗自揣测这些道貌岸然的面孔是不是在心里说他的坏话了。
刚被宋雨的大喷嚏吸引了片刻目光的霍华刚一将目光转回来,就又对上了宋乾由下至上仰视着的愤恨目光。
虽说自己不是人见人爱,但至少也是和蔼可亲,是霍家这一辈少见的可爱长相,这小孩为何这样仇视自己
这样想着,霍华蹲了下去,用自己柔和的语气问“怎么了,小孩。”
“你,不是霍禾吧”宋乾故作老成,学着宋雨打官腔的模样挑剔地看着他。
霍华被他的模样逗笑了“对,我是他表弟,替他来迎亲的。”
为什么替,原因自然是不言而喻的,否则要是霍禾可以却不亲自来迎亲,宋雨第一个豁了老命和霍禾拼个你死我活。
总之,宋大人原则上还是很惜命的,但遇到有关家人的事,还是可以拼一拼。
“又不是你娶我姐,凭什么你来迎亲啊”宋乾吊儿郎当地摇晃着脑袋,嘴巴歪着颇有几分市井流氓的模样。
为什么不是霍禾来迎亲
这其中的缘故大家都知道,但是都不好在霍家人面前提起,此时被问个正着,霍华也不恼,笑眯眯地揉了揉他的脑袋。
“因为你姐姐太漂亮了,我表哥怕见了你姐姐失态。”他的声音格外温柔,努力安抚着这个想找麻烦的小毛孩子。
这解释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已经足够了。
众人都笑着,看他轻而易举地化解了这个小小风波。
可惜宋乾并不买账,他眼咕噜一转,笑着说“那霍禾可真坏,要你来替他出丑。”
他话里话外无不是为自己的姐姐感到骄傲的意思,不仅没有让霍华感到窘迫,还让宾客都因为他的童言童语而善意地笑了起来。
这让他有些恼怒,在众人的笑声中恶狠狠地瞪了霍华一眼,支着两个胳膊像是胳肢窝里夹了什么东西一样,大力踏地向门内冲去。
大喜的日子宋雨自然也不可能当着所有人的面教训宋乾,只能笑着打圆场“这孩子和他姐姐亲近,舍不得呢。”
众人嬉笑间,随着官家媒婆因为洋溢着喜气而变调的呼告,众人的目光也终于看向了门内深处。
北朝女子有自己绣嫁衣的传统,目的是为了展示女子的闲德,就算是不善女红,出嫁前待嫁那一年也会专门请人和姑娘一起绣。
可以说,嫁衣是北朝女子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道亮丽风景。
宋梨蕊女红也不好,宋雨和唐婉秋两人对孩子多是宠溺,自打宋梨蕊第一次表现出对女红的不喜欢两人便已经琢磨着以后要给女儿请哪家的绣娘了。
只可惜,这场婚事太急也太强硬,根毋需宋雨操心宋梨蕊的嫁衣,自有皇家绣房不分昼夜为宋梨蕊操持。
到头来,连个嫁衣宋雨也没能为女儿做上。
想到这里,就算是宋雨也禁不住红了眼眶,固执地看向缓缓走来的新娘。
那是一件鲜红的精致的嫁衣,绣着象征着祥瑞的喜兽和云纹,那是北朝鲜最时兴的,也是梨蕊不喜欢的。
“我以后要是嫁人,才不要喜兽和云纹呢,我要绣羊和喜鹊。”
童言稚语还在耳边,女儿却已经要披着喜兽和云纹嫁人了。
他第一次懊恼女儿的懂事,明明从小到大有什么不顺心她最会发脾气,这一次却
他问过女儿“你真的不后悔”
他现在都还能记得她努力扬起来的嘴角和顺从得仿佛洞察一切的眼睛“如果我抗旨的话,圣怒不可估量,霍家也会心存芥蒂,就算爹爹再有什么功劳,也会被连降数职,余生不得重用。”
她说“爹,嫁人而已。”
他自然不知晓梨蕊心中对于未来的计划是多么有悖常理,只是一个劲地为女儿感到心疼和难过。
新娘子的脚步近了,偶尔露出裙边的脚上绣着精致的花纹,形状秀气仿佛已经彰显了主人的娟秀。
她照例拿起了媒婆手中的红绢帕,在盖头的遮挡下抹了抹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带着哭腔地嘤咛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