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素素的要求!"
郭弘轩摇摇头, 用欣赏的语气, 告诉家人:"素素不愿给我添麻烦, 从相识至今, 极少向我求助。她经常宁愿一个人苦苦支撑, 也不求援, 怕我烦恼。"
姜玉姝沉默须臾, 试探问:"但,即使她不明确求助, 最终却往往能得到你的帮助,是吗?"
"因为我硬要帮她啊。"郭弘轩跪立, 不知忆起了什么愉快往事,语带笑意, "如果我知道了却袖手旁观, 显得多冷漠?唉,她太要强了, 为此, 我俩曾经争吵过几次。"
"是吗?"姜玉姝与田花魁素不相识, 道不同, 她丝毫不想结交风尘女子, 今天却不得不把此事当成家务思考。
王氏怒瞪幼子,失望得半晌无言,从牙缝里挤出字, 怒问:"为娘有令在先,不准你在家里提‘荤荤、素素’, 你却仍一口一个‘素素’,故意气长辈。哼,花魁的娘病死,与你何干?对方没要求,你上赶着帮忙运送棺材,能得什么好处?"
郭弘轩无法说服家人,强忍急躁,"儿子只是不放心,担心素、担心弱女子的安危,所以决定陪她回一趟家乡。顺利的话,一个半月就能办完事。"
郭弘磊面无表情,"一个半月?看来,你是不爱前程爱花魁,彻底把科考抛在脑后了。"
"四弟,"郭弘哲替弟弟着急,"即将下考场了,你不认真温书,却要去秦州?你、你——好歹先考完,再处理杂事啊。"
每次一谈起"科考、前程",郭弘轩就不耐烦,格外心浮气躁。他皱了皱眉,反驳道:"那不是杂事,是大事!另外,我算好了,如无意外,应该能赶回来应试。"顿了顿,他沮丧嘟囔:
"唉,我前几次认认真真地温书,一次都没考上,或许,我根本不是读书的料。而且,我手脚不灵活,也不是学武的料……武不成,文不就,我、我简直一无是处,接连辜负家人的期望,惭愧至极。"
家人听得同时愣住了,面面相觑。
哦,患上考试焦虑症了吗?姜玉姝恍然大悟,十分能理解,宽慰道:"这是什么话?年纪轻轻的,你不该妄自菲薄。家人的期望,全是出于关心,你尽力而为即可,有谁逼你一定要金榜题名吗?"
"莫非你是在抱怨为娘平日过于严格?"王氏回神,恨铁不成钢,欲言又止。
郭弘轩耷拉着脑袋,"岂敢?儿子是在自责,没出息,没本事给家里争光。"
郭弘磊挑了挑眉,亦能理解,缓和脸色,鼓励道:"倘若你是为了功名而忧愁,大可不必。天道酬勤,只要你持之以恒地用功,厚积薄发,总有一天会考中的。大器晚成,也是常见。"
"科考举业之路,自古艰难,非持之以恒者不能成功。"郭弘哲大加鼓励,"先生前阵子刚明夸你文章作得好,四弟,切莫消沉,再加把劲,兴许今年就能考中了!"
姜玉姝想了想,提议道:"如果你想换个先生、换另一种方式读书,尽管提出来,家里会尽力替你办妥。"
"听听,你哥哥嫂子如此宽容、关切,混小子,你可不能不知好歹!"王氏叹了口气,妥协表示:"你从小玩心重,父母无数次劝诫‘刻苦勤奋’,你总当耳旁风,懒懒散散,逼得为娘严格。算啦,即日起,只要你肯自觉用功,娘才懒得唠叨你。"
然而,在屡试不中者的心目中,亲人的殷切期望与关心爱护,沉甸甸,一年比一年沉,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
郭弘轩内心五味杂陈,倏尔感激亲人的包容,倏尔焦虑于屡试不中,倏尔信心倍增,倏尔沮丧自责……最终,决定保护田素素的念头占据上风。
跪立的人清清嗓子,坚持原想法,承诺道:"我非常感激家人的宽容,今后一定会倍加努力用功的!但,唉,我已经答应素、田姑娘了,不能失信于她。为了能赶回来应试,我过两天就启程,尽快到达秦州,安葬好她母亲之后,立刻返回,再考一次试试。"
家人听完,又是一愣,沉默不语。
最终,郭弘磊板起脸,再度问:"你当真考虑清楚了?"
郭弘轩不敢与兄长对视,小声答:"考虑清楚了。二哥,你别生气,我、我真的是迫不得已,弱女子出远门,实在令人担心,就好像你不放心二嫂——"
"住口!"
郭弘磊忍无可忍,虎目炯炯有神,肃穆道:"你的嫂子们都是明媒正娶,你怎能把家人与花魁相提并论?我关心妻子,天经地义;你关心花魁,不成体统。对方若真像你所说的那般‘洁身自爱’,非亲非故,她不应该不断地接受他人帮助。"
王氏满腔怒火,熊熊燃烧,气得又握住鞭子,"正是!她到底欠了多少人情债?准备怎么偿还?弘轩,你听着,为娘决不允许风尘女子踏进郭家的门!"语毕,她咬牙吩咐:
"磊儿、阿哲,等娘闭了眼,就由你们做主,郭家的门庭,绝不能被‘荤荤、素素’一类人踏脏了。你们若是纵容弘轩这个孽障任性妄为,父母在九泉之下也不安息!"
小辈们一听,同时站起,不敢忤逆愤怒的长辈,躬身答:"母亲放心,儿子记住了。"
"四弟一时糊涂而已,他已经知错,您骂也骂了、打也打了,饶他一回吧?"
姜玉姝搀着婆婆,叹了口气,严肃问:"四弟,你一定要去秦州,不去行不行?"
郭弘轩灰头土脸,却爱极了田素素,不惜惹恼全家,铁了心,苦着脸答:"不行啊,我不能言而无信。"他孤立无援,顿了顿,小心翼翼问:"二嫂,你最是通情达理的,又心地善良——"
姜玉姝会意,抬手打断,不疾不徐问:"我先问你:田姑娘母女命运悲惨,与郭家有关吗?是郭家害的吗?"
郭弘轩呆了呆,摇摇头。
姜玉姝又问:"朝廷哪条法律规定我们一定要帮助她母女俩?"
郭弘轩一头雾水,再次摇头。
姜玉姝直言不讳,冷静表明:"我是个俗之又俗的人,而且是三个孩子的母亲,凡事得为儿女考虑。家常过日子,人言可畏,坦白说,哪怕田姑娘是乞丐,只要她心术正,我就乐意帮扶,也不会阻止她亲近我的孩子。但,她不仅是风尘女子,还是出了名的花魁,叫人怎能毫无顾虑呢?"
"因此,嫂子不敢滥发善心。"
"四弟,你似乎有意迎娶田姑娘,真是令人吃惊,撇开亲戚朋友的反对和议论,难道你从来没替自己的孩子考虑一二吗?"
郭弘磊凝重道:"我的看法,和你嫂子一样。其实,你已经帮了她很多,她该知足。"
王氏重重拍桌,焦急担忧,厉声训/诫:"‘小娼妇养的’,这是十足骂人的话,正常人听了就发怒,孽障,你不嫌弃,家里嫌弃!如果、如果你执迷不悟,娘只能当做没生过你。"
白发苍苍的老人,伤心无奈,哽咽拍大腿,"侯爷,侯爷啊,你早早地走了,把弘轩这个孽障,丢给我,简直没法管教了,你若在天有灵,快托梦管教管教,狠狠骂醒他!"
"娘,您、您别这样。"郭弘轩愁眉苦脸,却不打算改变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