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夏, 烈日高悬, 天空没有一朵云, 茫茫草原无遮无挡, 尤其酷热难耐。
双方兵马交战正酣, 均杀红了眼睛。
敌众我寡, 大乾将士们咬牙支撑, "杀啊——"
北犰头领嚷着犰语,兴奋指挥手下, 大吼:"今天机会难得,务必剿灭对方, 好叫他们知道,踏进咱们地盘的下场!"
人吼马嘶, 刀/枪相碰, 兵器刺入血肉之躯的动静、血喷溅的微响、坠马的动静、痛呼惨嚎、濒死的呻/吟……鲜血四溅,尸体凌乱横陈。这一片草原变成战场, 绿草被马蹄践踏, 绿叶沾满血迹, "啪嗒"滴落, 浸湿了土壤。
援军迟迟未出现, 大乾将士们不由得着急,越来越急躁,硬着头皮作战。
郭弘磊见状, 环顾战场数圈,再三斟酌后, 当机立断,策马略靠近佟京和另一名将领,凝重道:"这样打下去,胜算不大,得想个办法了。"
"这伙小贼设伏包围,却是慢悠悠的打法,摆明了想耗尽咱们的力气和斗志。"佟京眉头紧皱,咬牙说:"绝不能让敌人得逞!"
另一名将领大汗淋漓,喘着粗气道:"唉,援军不知何时才到。校尉有什么好办法?快说来听听,再同贼兵纠缠下去,咱们、咱们恐怕会全折在这个鬼地方。"
郭弘磊趁杀敌时,滴血的刀尖往东一指,语气不容置喙,朗声道:"我先带三百人,往□□围,然后南下接应援军,你们负责拖住敌人,并看准时机,等敌人被我们引开部分后,朝北突围,原路返回,回这片草原的敌族地盘内休整,到时再设法汇合!"
"啊?"佟京汗如雨下,略一琢磨,迅速领悟,迟疑问:"你就带三百人突围,太少了吧?"说是突围,实际几乎是送死引走敌人。
另一名低品将领咬咬牙,主动请缨,"二位大人,末将愿意负责突围!这个差事,请派给末将——"
"不,不妥!"情况紧急,郭弘磊打断道:"你刚来草原没几天,不熟悉地形,匆忙中可能两眼一抹黑,容易出岔子。方圆几个敌族部落,我都熟悉,我负责突围更合适。"
"老子也熟悉地形,不如——"佟京刚张嘴,便见郭弘磊打马转身,朗声道:
"谁去不一样?战况危急,干脆就这么定了!各位,回头见。"
郭弘磊招呼自己的亲兵和得力手下,"随我冲!"他毅然决然,提刀策马,咬紧牙关,艰难杀开一条血路,拼命往□□围,竭力打乱敌兵阵脚,一则掩护主力撤退,二则置之死地而后生,激发全军斗志。
"冲啊——"
"杀!"
久经沙场的老兵深知,狭路相逢,你死我活的时候,胆怯或掉队必死无疑,因此,他们紧密追随将领,不顾一切地突围,吼得嗓子劈裂,气势如虹。
佟京阻拦不及,眼睁睁看着郭弘磊带领三百勇士离去,重重叹气,内心五味杂陈,嘟囔说:"啧,真是的,什么都要跟老子抢,往常抢出战机会、抢升迁机会、抢‘武功第一’称号等等,就算了,今天连送死的机会也要抢着去?那小纨绔,是傻子吧?"语毕,他大嗓门洪亮喊:
"行,回头见!"
"郭弘磊,你可别忘了,你还欠我一顿酒!"
战场上,开弓没有回头箭,隔着混战的众多兵马,郭弘磊等人已无选择,视死如归,朗声答:"放心吧,我没忘,有机会一定把你喝趴下!"
有机会?那,没机会呢?就赖账吗?
佟京怒目圆睁,手起刀落,一敌兵脑袋落地,腔子里鲜血喷溅,无头尸身"噗通"坠马,他大喊:"呵,少说大话,你的酒量,未必是我的对手,谁先醉倒,到时再一决高下!"
"一言为定!"
佟京以其一贯暴跳如雷的气势,使出浑身解数,灵活指挥主力队伍,或佯攻,或反包围,或轻蔑挑衅敌方首领,努力迷惑敌人,寻找机会撤退。
同时.东方
渐渐的,郭弘磊满脸汗,满脸血,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杀出重围,活着回国。
他大汗淋漓,衣服不知是被汗还是血浸湿了,感觉双手掌心湿漉漉,幸而缰绳粗糙,抓得稳,又幸而军中刀柄皆裹着粗布,握得牢。
"杀出重围,活着回国!"郭弘磊大吼,下颚紧绷,汗水流入眼睛,却腾不出手擦拭,只能使劲眨眼睛,拼尽全力地杀敌,"随我冲!"
将士们浴血奋战,或默念,或高呼:"杀出重围,活着回国!"
吼着吼着,变成了"杀出重围,活着回家",深切激励人心——这也是郭弘磊的愿望。
士气高涨下,大乾将士艰难突破了包围,边打边撤,这一场恶战,从晌午持续至傍晚,才彻底甩掉了追兵。
战士精疲力竭,战马也累得嘴角泛白沫,莫说跑,甚至走不动了,哀鸣着停下。
"停!"
将领发话,战士应声勒马。
千辛万苦甩掉追兵,郭弘磊终于有空回头,观察伤亡情况,低声问:"还剩多少人?"
众亲兵簇拥将领,黯然小声答:"只剩七十多个弟兄了。"
郭弘磊闭目默哀须臾,血污下,脸色发白,睁眼时已恢复冷静,鼓励道:"阵亡的是烈士,为国捐躯者,朝廷和地方官府都会抚恤烈士亲属。活着的是勇士,军中绝不会亏待勇士,等回营后,我一定会为你们每个人争取嘉奖和赏赐!"
勇士们纷纷点头,战至此刻,人简直麻木了,不知恐惧为何物。
郭弘磊扫视勇敢无畏的手下,满意颔首,警惕环顾四周一番,率先下马,安排妥哨兵后,带领其余人慢慢走向一条小溪,饮马休整。
"追兵,或者新的敌人,随时可能偷袭咱们。"他惯常板着脸,始终未流露焦躁或疲惫之色,叮嘱道:"抓紧包扎伤口,歇息一个时辰就得离开,尽快和援军汇合,才是安全的。"
"是!"
郭弘磊极度疲惫,脑袋有些发木,先喝水解渴,然后双手捧了溪水,清洗满脸的血污,用力眨眨眼睛,仍感觉左眼皮和睫毛黏黏糊糊,他心生疑惑,抬手一摸,手指沾满血——
"唔?"他丝毫没感觉痛,皱眉盯着手指,一动不动,脑袋一时间木得厉害。
旁边的几个亲兵忙靠近,"您受伤了!"
"属下给您看看。"
"快别动了!伤在额头,伤口挺长,您自己看不见,属下给您包扎。"
郭弘磊恍然颔首,仰面躺在草地上,闭目休息,低声问:"伤口深不深?会留疤吗?留疤,可就毁容了。"
有本事突破重围的精锐们一听,顿时乐了,纷纷关切凑近细看,七嘴八舌道:"放心,不深。但口子有些长。"
"伤疤足以说明您的勇猛,身经百战,有几块疤很正常。"
"估计是被刀尖戳了一下,好险!差点儿戳伤眼睛了。"
"来,赶紧敷上金疮药。"
……
郭弘磊闭目养神,胸膛平缓起伏,左额一道划伤,从额角起,至眉毛止,由深到浅,皮略翻开,血肉模糊。他面无血色,吁了口气,感慨道:"原来是额头受伤了,难怪,我总感觉眼皮黏黏糊糊,还以为是流的汗。"
"额头受伤?"他忆起往事,蓦地一笑,"最好别毁容。"
伤口颇深,谁也不敢承诺"不会毁容",只宽慰道:"马上包扎止血!痊愈之前别沾冷水、别挠,应该不会留疤的。"
"即使留了也无妨,军中常见的。"
郭弘磊莞尔,闭着眼睛说:"万一毁容,我怕夫人嫌弃。"
铁骨铮铮的年轻将领,骁勇善战,视死如归,却害怕毁容?害怕遭妻子嫌弃?众人一听,忍俊不禁,气氛霎时轻松许多,亲信忍笑安慰:"咳,您多虑了,夫人绝不是那种以貌取人的肤浅女人!"
"就是!夫人不可能嫌弃您的。"
郭弘磊笑了笑,发木的脑袋慢慢思考,回忆道:"从前,我在赫钦卫的时候,她下地时不小心,脸颊被芒草划了一道口子,害怕得什么似的,一天至少要照十次镜子,生怕留疤毁容。女人在那种情况下,显得特别胆小,特别……有意思。"
时过境迁,除爵抄家、流放边塞、充军屯田等种种苦难,夫妻二人早已能淡然面对,从不视如禁忌。
"哦!"众人恍然大悟,不约而同暗忖:原来,校尉不是真害怕"留疤毁容",而是思念妻子了。
他们横七竖八,躺在将领周围,有感而发,暗中十分思念亲人,顺势议论:"对,女人都一样,爱美。"
"哎哟,我家婆娘,可爱美了!每天早起,要花半个时辰梳头发,出门的时候,特地带一块巴掌大的镜子。"
"嘿,巧了!我家的也有个巴掌大的镜子,出门必带着。"一个壮汉拍手赞同,"她那脸蛋,我都看厌了,她自己却百看不厌。"
"看厌了?这些话,有种回家当面对你婆娘说呗。"
男人们会心笑起来,"哈哈哈,看嫂子敢不敢挠花你的脸!"
"你想自寻麻烦,就去试试。"
一群人疲惫不堪,苦中作乐地闲聊,互相帮忙包扎伤口,分食不多的干粮,虽然孤立无援,却谁也没流露沮丧恐慌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