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媳关系, 冰冻三尺, 非一日之寒。
王氏一开始就不满意次媳, 当年极力反对亲事, 却拗不过异常固执的次子, 眼睁睁看着儿子迎娶姜玉姝进门, 两人成为婆媳。
天生不投缘的婆媳, 能维持表面客气,已是不容易。
姜玉姝始终清醒, 从未奢望能像已逝的大嫂那样、与婆婆亲亲热热,毕竟她不是王氏的侄女, 自然无法体会亲上加亲的亲昵感。
"明诚到了?"姜玉姝定定神,仿佛没发觉婆婆的冷淡, 若无其事, 愉快笑说:"你们继续谈,我先去接明诚, 待安顿好了, 再带他来给老夫人请安。"
"唔, 去吧。"王氏心里有气, 闭目养神。
郭弘磊随着妻子站起, 朗声道:"天南地北,相隔好几千里,难为明诚赶来探望, 咱们家可不能失礼。大舅来了,孩子们呢?快叫上孩子, 迎接贵客。"
"嗯。"姜玉姝眉开眼笑,快步行至门口,打发丫鬟去后院,准备带上孩子去迎接弟弟。血缘也好,亲情也罢,今生名义上的娘家人,怠慢弟弟,等于自打脸。
王氏抬手扶了扶抹额,叹道:"唉,我被弘轩这个孽障气得头疼,你们几个,赶紧去迎接客人,好生招待着,切莫怠慢。"
"是。"郭弘哲顺从起身,悄悄吁了口气,欣然尾随兄嫂,生怕留在厅里,尴尬听嫡母喋喋不休的数落弟弟。近年,王氏总是怀疑庶子藏私,明里暗里责怪庶兄未能辅导小弟成才,令庶兄十分苦恼——他自认尽心竭力,无奈小弟屡考屡败,惹得母亲失望生气,几乎连累全家挨骂。
姜玉姝朝厅内说了一句,"慢慢谈啊。"语毕,她拉着丈夫,招呼道:"阿哲,走!"
"好。"郭弘哲巴不得离开,迅速跟上,几人转眼便走远了。
厅内,仅剩王氏和郭弘轩。
郭弘轩作为侯门嫡幼子,自幼有些无赖,无惧在家人面前丢脸,但不愿被外人看见窘状,讨好地问:"咳,娘,今天有客人,要不咱们改天再聊?"
王氏倚着引枕,歪靠矮榻,面无表情,"怎么?你也知道丢脸?"
"嘿嘿嘿。"
"你还有脸笑?"
郭弘轩立刻捂住嘴,一副恭敬模样。
"你——"王氏端详幼子,恍惚了一刹那,疲惫叹息,有气无力地责骂:"孽障,瞧你这副模样,居然跟小时候没多大差别,但你已经不是孩子了,挨骂挨打也不是因为淘气,而是因为你不知好歹!二十多岁,正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拒绝读书、当官,一心想经商?你究竟有没有脑子?"
郭弘轩膝行挪近,端起榻旁几上的茶,殷勤凑近,"儿子该死,儿子不争气,只要能让娘消气,随您打骂!娘,渴不渴?骂了半日,喝口水润润嗓子吧?"
"去去去!"王氏别开脸,挥手赶苍蝇似的驱赶小儿子,"你若还有孝心,就给我认真读书,不必担心考不上,你二哥会想办法,帮你捐个前程。"
"娘,求您了,儿子实在不是当官的料,为了避免冲动闯祸、给家里惹麻烦,我绝不能当官。"
"你——逆子,糊涂!"
郭弘轩厚着脸皮,赔着笑脸,百般讨好,端茶、打扇子、问寒问暖,直闹得母亲缓和了脸色。
半晌,王氏苦口婆心劝说:"娘知道读书辛苦,娘也知道,你悟性差、缺乏耐心,孽障,你如此任性,最终谁吃亏?还不是自己吃亏?亲事不听劝,任性与风尘女子厮混,闹得娶不上门当户对的好姑娘;科考不听劝,任性跑去秦州,闹得错过考期;前程,前程竟也不听劝?我的儿,你将来不知得吃多大的苦头!"
"轩儿,你父亲和大哥夫妻俩都不在了,你二哥遭小人弹劾得停职,阿哲虽然顺利中举,却体弱多病,恐难长寿,而且从小不跟母亲贴心。"
"二哥的事儿还没有回音,等朝廷的消息,您别急。至于三哥,我倒觉得他特别孝顺,待母亲一向恭恭敬敬的,比我孝顺多了。"
"恭敬有余,亲热不足。"
王氏絮絮叨叨,越说越害怕老无所依,继续抱怨:"两个儿媳妇,映茹太怯懦,不顶事,玉姝又太有主见了,不怎么把婆婆放在眼里。唉,娘这个糟老太婆,老病时依靠谁?孽障,你干脆现在就把为娘气死算了,省得老无所依,活着受罪。"
说着说着,上了年纪的人伤心生气,越想越感觉日子过得不痛快,红了眼睛。
郭弘轩跪在矮榻前,听得一愣一愣,既惊讶又茫然,无措安慰道:"娘,您、您在说些什么呢?虽然父亲和大哥大嫂不在世了,但家里还有二哥二嫂、三哥三嫂、我以及侄子侄女们,哥哥嫂子都挺孝顺,您怎么可能‘老无所依’?怕甚?最穷不过讨饭,儿子对天发誓:今后无论富裕贫穷,即使郭家穷得讨饭,儿子每天上街乞讨,不惜一切也要养活您!"
老人衣食无忧,最缺的是儿孙的孝顺与关爱。
"臭小子,乌鸦嘴,赶紧闭上!好端端的,居然诅咒自己的家运,该打。"
王氏眼里流露笑意,高高扬起巴掌,却轻轻落下,拍了小儿子两下,佯怒训斥:"你若是肯听劝,大出息不敢说,但能保安稳清闲,应不至于沦落到讨饭养活母亲的地步,错就错在,你个孽障忒任性,不听劝!"
郭弘轩主动把脸凑上前,示意母亲随便打,歉疚表示:"亲事嘛,您尽管安排,您觉得哪个姑娘合适,儿子就愿意娶她,叫她孝顺侍奉母亲,给您作伴。只求母亲成全,不要逼儿子读书、考功名、当官。"
"哼!"王氏霎时拉下脸,欲言又止。
随后,郭弘轩忍不住劝道:"咳,二嫂明明挺孝顺长辈的,家里的事儿,她极少提出异议,十有八/九按您的意思办。她娘家难得来人,您刚才、刚才——"他停顿,小心翼翼说:"来客毕竟是烨儿的大舅,咱们家不能失礼啊。"
"明诚那孩子不错,斯文敦厚,听说也是举人了,娘对他并无不满之意。要不是你脸上有巴掌印,你也得去迎接远客,方不失礼。"王氏话锋一转,黑着脸抱怨:"我只是不满玉姝!全天下的儿媳妇,有像她那样的吗?嫁进门十年了,从未在婆婆跟前立过一天规矩,从未给婆婆做过一副针线,至今不跟婆婆贴心!"
"而且,她把弘磊驯得服服帖帖,刚才,弘磊公然为她撑腰,还怂恿你弃文从商——"
郭弘轩立刻抬手打断,"娘,您误会了!一切都是我自己的主意,与二嫂无关,您快别胡乱猜测了。这些话,仔细被哥哥嫂子听见,伤和气。"
"怎么?亲母子,闲聊还要遮遮掩掩的吗?哼,玉姝仗着自己有官职,一年到头‘公务繁忙’,不仅不尽儿媳妇的本分,还不尊敬长辈,难道我说不得她?"王氏不满次媳已久,怨气冲冲。
郭弘轩为难挠头,"二嫂几时不尊敬您了?具体哪件事,她办得不合您心意了?"
"态度!她态度不够端正,在婆婆跟前,一直是应景罢了,既比不上巧珍与娘贴心,也比不上映茹待婆婆恭敬,叫我如何满意她?"
"啊?"
郭弘轩愈发为难,脱口说了句实话,"您刚才不是嫌三嫂怯懦吗?人无完人啊。二嫂堂堂女知县,每次回家都亲自下厨,亲手张罗您爱吃的——"
"呵,哪里是为了婆婆?她每次都是为了孩子,顺带多做点儿,挣个‘孝敬婆婆’名声而已。唉,自从她当了官,有时根本不把婆婆放在眼里,弘磊惧内,要么装聋作哑,要么袒护妻子,娘真命苦。"
"母亲对二嫂的偏见,未免太深了吧?"郭弘轩吃惊咋舌。
王氏脸色突变,劈手夺过扇子,抽了小儿子几下,怒道:"逆子,胳膊肘往外拐,你也跟着她学坏了,今天必须教训你一顿!"
归根结底,郭家败落了,王氏不再是侯夫人,远不如以前尊贵风光,姜家却没败,姜世森乃朝廷大员,姜玉姝又有官职,当婆婆的不敢随意使唤儿媳妇,憋屈不忿,内心不痛快。
与此同时.二门
"噢,接舅舅去喽!"郭烨长高了不少,拽着堂兄跑,"大哥,快点儿呀。"
郭煜作书生打扮,已经是翩翩少年模样,快步跟随堂弟,"慢点儿,当心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