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我……”
“还给我……”
“为我报仇……”
……
无数含混不清的浑浊低语, 携带着宛如具有实质的浓烈负面感情从地底升起, 而后被海风送去四面八方。
——尽管声音的主人, 早已去不了任何地方。
那就是“神树”的真相。
那就是笼罩着整座岛屿, 支撑着这片黑暗延续至今、不断扩大、衍生出无数悲剧的, 【恶意】的根源。
难怪, 首领此后不再使用“广撒种, 多生娃”的传统方式制造异能者。只要有这棵树在,他就可以源源不断地夺取异能, 然后分享给自己的同伙和属下。
从岛上侥幸逃脱的女装少年,大概还不了解人面树的真容吧。
(如果他得知, 自己当时服用的“药物”中可能混入了人面树的果实……)
我猛然感觉一阵反胃。
(那么,岛崎和山田呢?不惜染指这种手段, 他们也想要得到向世界复仇的力量吗?)
因为遭到父母的虐待。
或者蒙受同龄人的恶劣欺凌。
无法磨灭的痛苦记忆倾轧着他们的心灵, 促使他们向恶魔伸出手去,然后将自己承受的痛苦加诸给世间,制造出更多的扭曲。
不。不对。
对他们来说,人面树的主人一定不是恶魔, 说不定更像是头戴光圈的纯白天使, 在绝境中向他们投下了一束救赎之光。
即使光芒尽头连接着毁灭,他们也如同飞蛾扑火, 一去不回。
——在全国、在全世界, 人面树赋予的异能,究竟制造了多少类似的犯罪者?
——对首领来说,他们又算什么?小白鼠吗??马戏团里表演杂技的动物吗??
我不敢细想下去。
……
就在所有人表情冻结的当口, 三少爷越发兴致高昂,继续手舞足蹈、唾沫横飞地向我们比划着道:
“看见那边那朵花没有?那是之前老四看上的女人。要我说老四也真狠心,那么细皮嫩肉的小姑娘都下得去手,每次都玩到只剩一口气,再送来这里给小妹做花肥。”
“她们不听话,留着也没意思。”
四少爷咧开嘴浅浅一笑,“我又不是父亲,就喜欢紫夫人那样刚烈不屈的,人都跑了二十年还念念不忘。‘求不得’多苦啊,我偏不爱吃苦,等我把她们一个个吃下肚子里,还不都是我的?”
(……小妹?)
看来这俩傻儿子也不知道母亲的下落。我自动过滤他们毫无营养的垃圾话,精简提炼出其中唯一有价值的情报。
(他们两人的“妹妹”,除了我之外应该就是……排行第六的……)
“哥,你们怎么来了?”
仿佛在呼应我的推论一般,树下蓦地传来一道清甜脆亮的少女声线。
“我现在正准备‘处刑’,忙着呢。爸爸说今天岛外有条子转悠,你们太弱了,不要外出乱逛比较好。”
一个看上去大约十八、九岁的小姑娘身穿盛装,一手撑着洋伞,另一手提着缀满蕾丝的厚重裙边,就像古典油画中走出的贵族淑女一般盈盈微笑。少女面貌清丽,唇红齿白,乌溜溜的大眼睛顾盼生辉,一眼望去便令人心生好感。
——但是,她脚边一整排倒卧在地的无力人影,却彻底粉碎了这种印象。
仔细看去,那些人影中既有五大三粗的魁伟男子,也有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羸弱不堪的女性和幼儿。他们衣衫褴褛,暴露在外的双手和头脸上布满了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有些人脚上还拴着铁链,与光鲜亮丽的洋装少女形成了鲜明对比。
然而,更令我惊骇的是,随侍在少女身后、负责看押这些“犯人”的守卫竟然是——
“呵~~啊。总觉得好无聊啊,这种工作。”
红色。红色。红色。
“我说,经纪人?一定要把他们埋下去吗?这些人又不是异……唔……异能者,只是单纯的‘养分’吧?”
深红的秀发。
呈漩涡状从头顶延伸开去的双角。
蓬松裙摆都遮掩不住的光滑长尾。
“反正都要杀的话,还不如先放干鲜血给我泡澡啊。比起这种古树,我娇嫩的肌肤才更需要滋养。”
鲜红的歌(音)姬(痴)百无聊赖地掩着嘴打了个呵欠,将手中的黑色长|枪向地面上重重一捣,双唇微启,流畅吐露出一连串优美的、残酷无情的音色。
“没办法啦,伊丽莎白。”
洋装少女笑着回应道,“不知为什么,自从半年前开始,‘神树’上就没有长出过新的花苞了。现在的人面花又迟迟不结果,爸爸也很着急呢,我得多准备一些养料才行。”
(伊丽莎白·巴托里……!!!)
不止是我,岩窟王和贞德alter也同时流露出一丝诧异神色,山鲁佐德则是面露不忍地移开了视线。
(……但是,感觉她状态不太对劲?)
从外表上看,对方毫无疑问是fate系列的从者,职阶是lancer,真名是伊丽莎白·巴托里。传闻中恶名昭彰的“血腥伯爵夫人”,也是历史上最著名的吸血鬼原型之一。
在月球设定中,伊丽莎白·巴托里确实也曾像传说中一样,毫不留情地折磨弱者、榨取鲜血,一切都只为了滋润自己的青春美貌,缓解灼烧内心的焦渴,用他人的悲鸣打磨自己这颗光辉璀璨的宝石。
那种扭曲的生存方式,的确与人面树有几分相似。
不过,在与《fate/extra》系列的主人公——岸波白野相遇之后,伊丽莎白应该已经彻底洗心革面,痛改前非,变成了如假包换的“搞笑角色”才对啊???
这个转变过程说来容易,对她而言却绝不轻松。
一旦决定改过向善,伊丽莎白就不得不正视自己亲手犯下的罪行,用双肩背负起自己夺走的性命的重量。她生前视为理所当然的一切,都将化为利刃穿刺全身,犹如钉入心脏的铁桩一般,永无休止地不断谴责着她。
——你都做了些什么啊。
——你杀了这么多人,为什么还若无其事地活着?
——你是个恐怖畸形的怪物!
越是在正途上前进,就越是会因为过去的恶行而感到痛苦。
对英灵来说,一度终结的人生不可能重新来过,生前的罪愆永远无法偿还。
也正因为如此,伊丽莎白才更为珍惜“向善的机会”。对她来说,无须奖励或酬劳,“站在善的一方”本身就能够成为褒赏。
她不可能放手。
就像山鲁佐德一样。
就像贞德alter一样。
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忏悔、一心祈盼着改过自新的她,即使身躯粉碎,也不可能放弃落入掌心的一线光明……!!!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我所知道的伊丽莎白,在拥有原作记忆之后,不可能还会再说出这种台词。除非,这个“伊丽莎白”是……)
我的疑问,在下一秒就干脆利落地获得了解答。
“……太过分了。”
在满地委顿瑟缩、哀哭求饶的人影中,有个年幼的少女抬起头来。
约摸十岁出头的年纪,一头褐色鬈发打着卷儿披散在肩头。满面尘土也掩盖不了少女眼中的怒色,反而越发映衬得那对眼瞳熠熠生辉。
“你的异能太过分了!不仅夺取别人的异能,连记忆和人格都要篡改。”
“把伊丽莎白还回来。把她的记忆还给她。伊丽莎白的愿望是赎罪,她已经不想再做这种事了!”
与此同时,我也感觉到揣在衣兜里的灵药一阵灼烫,仿佛火焰在极近距离下炙烤肌肤,几乎烫得我当场喊出声来。
“……?!!”
——吉尔伽美什告诉过我,这就是“缘”的象征。
只要到了近处,他的持有物和他本人一样,都会对与自己结下“缘”的异能者有所感应。
难道说,这个女孩就是——
“你以为你在跟谁讲话啊。啊??”
“咚”地一声。
下一个瞬间,女孩纤细的身体犹如断线风筝一样横飞出去。
“……”
因为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我稍微迟了几秒才意识到,是被伊丽莎白称作“经纪人”的洋装少女收拢洋伞,然后就像击打棒球一样,从容地、漫不经心地,用长柄洋伞重重击飞了出言反抗的女孩。
木质伞柄与柔软的肉体碰撞,发出沉闷的钝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