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哭声搅得她心烦意乱,可同时也让她有一种回到现实之感,之前她一直觉得很恍惚,就仿佛是在做梦。
没有任何阻碍,晚香很顺利地进了寝殿之中。
随着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所有人都退出去了,晚香甚至在其中看到了荣庆的身影。
直到这时,床上的那个老人才映入她的眼底。
不知何时,建仁帝似乎更加苍老了,头发灰白,再也看不见黑色,面颊枯瘦下陷,人也佝偻了许多。
他穿着一身厚重的龙袍,可龙袍完全无法遮盖他躯体的单薄和虚弱,就好像一条进入暮年的龙,只具备了龙的气势,却只剩了一把骨头。
“怎么不走近些”
“是在害怕朕”
建仁帝沉沉的声音,仿若暮霭时分的钟声,低沉却又充满了暮色。
一步、两步、三步
晚香缓缓走近,在床前站定。
“你胆子还是那么小,幼年的时候便怕朕,如今都长这么大了,朕难道还能吃了你不成”
建仁帝就靠在垫高的枕头上,发上束着冠,直视着正前方。
若只看他这样,是任谁都不会觉得这是一个已经没多少时间的老人,他气定神闲,仿若是在跟晚香谈家常,除了从外面隐隐传来的哭声,有些扫兴。
“她们都在哭,这是在哭朕快要死了”
晚香半垂下头“陛下乃真龙,又怎会”
“行了,不要说这些场面话”
建仁帝重重地一挥手,这动作似乎动用了他许多力气,所以落下来的时候有些重。
“人人都说朕应该万岁万岁万万岁,朕曾经也这么以为,如今快要死了,不想再听这些。”
他转过来头,看向晚香,她这才看清他的眼睛,充满血丝的浑浊中带着一股清亮,这股光芒让人不觉得眼前的老者垂垂老矣、濒临将死,反而觉得他应该拥有无限生机。
可他的脸上却透着一种灰,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颜色。
“你跟你姑母一样,看似柔弱,实则心里的主意大,面上看着不敢反驳朕,实则心里不知道在怎么骂朕,你姑母临死的时候估计都还在骂我,她以为我不知道。”
他一边说一边又转过头,看似在看正前方,目光却上移了,似乎在回忆什么,又似乎在想着什么。
晚香没有打扰他的回忆,其实她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好像她来时复杂的心态,她对面前这个老人,一直是感情复杂的。
“朕要死了,朕没多少日子了,朕早就知道,朕要在临死前把一切都安排好”
“泰儿那孩子不错,虽然年纪小了些,但要不了几年就能撑起赵家的江山朕也做了安排,应该能保证日后这江山能安稳传到他手里”
建仁帝说得很慢,一句一句的说着,说两句忍一忍,忍一忍再说。
“人人都以为朕怕死,朕确实怕死,后来又不怕了,可现在却又怕了起来不是因别的,朕总觉得若能再陪伴泰儿几年,才会更放心些”
“你放心,你以后的事朕也安排好了,朕没有忘记你,你过来。”
说到这里,建仁帝笑了,他招了招手。
晚香往近前走去,在建仁帝手边的位置看到两道明黄色卷轴的圣旨。
“这两道朕的遗诏你好好藏起来,不要给旁人知道。”
她犹豫了下,过去拿了起来,又一一打开来看。
看完后,面色震惊。
无他,皆是因为圣旨里的内容。
建仁帝半耷拉着眼皮,继续说道“太后答应过朕,以后吃斋念佛不理世事,她到底是长辈,等朕龙驭宾天后,宫里就没人能压住她了朕做事,凡事喜欢留一手,有这道旨意在,也是一个能够制约她的威慑。”
他说的真是其中一道圣旨的内容,内容是林家意图谋反,下命满门抄斩,但念在其与太后的关系,暂且姑息,若是太后再犯,则严惩不贷。
建仁帝是算准了林家是太后的软肋,这道遗诏从始至终没说要将太后怎么样,但这些足够威慑太后永远待在慈宁宫不问任何世事。
“至于他,他是你的奴才,朕该给他造的势给了,他本身聪慧过人,多智近妖,虽在人前隐藏,但朕心知肚明。他是一把好刀,若能一直效忠你,效忠泰儿,自然是好事,可若是起了异心,你就请出这道旨杀他。”
“记住,这宫里养的奴才都是主子们的狗,你可以让他们当刀,也可以轻易地折了他们
“到那时候不要心软,好好的做你的太后,好好的保护泰儿长大朕知道让你进宫委屈你了,这地方不适合你,可这是你的命,是老天的安排朕也快走了,这也是老天的安排”
说到最后,建仁帝近乎在低喃,他也似乎十分虚弱,声音越来越小。
“你走吧,别在这了,朕要歇一会儿,还有些事没做”
晚香犹豫了一下,转过身。
她走了几步,快走到殿门时,她突然停下了脚步。
“陛下,您后悔吗”,